炎阳之下 一

  斗转星移,十年已去。期间,于家发生了两件大事。
  大事其一,于家大公子失而复得且此人才情卓绝、能力非凡。大事其二,于宗主在讨伐臭名昭著、嗜杀成性的延灵道人立了大功,声名远扬。
  这两件事大大提高了于家的声望。至此,于家作为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小世家竟有上升趋势。
  于家大公子,名珩,字诀道,此时年方十八,虽说是半途中找回的孩子,但凡是见过他一面的人都说其人温润风雅,气质看不出半点凡夫俗子的痕迹。按理说,凭他这一身才貌出门也可教人掷果盈车了,何况少年人大多都爱现,可偏偏他常年闭门造车、深居简出,低调得像个深闺黄花,连蓝氏听学也婉拒了。于是,有关他的传闻稀少而神秘。
  传闻里,他虽幼时走失,娘亲去世得早,品貌却与其母极其相似,既继承了母亲与世无争的个性又继承了她铸器御灵的奇术。十五岁时带着一身秘术认祖归宗,十五岁前经历成谜,听说是遇到高人指点。有人猜测高人是天下第一铸器师江雪寒,这就不得不说其母冯率含了。
  于珩母亲,于家夫人,天下第一铸器师江雪寒的爱徒冯率含,身世未知,自小被师父收养,本应与师父一样当个世外高人,谁知竟嫁进于氏。这个消息在当时曾轰动一时。
  要知道,越厉害的铸器师为人处世越低调。铸器师在江湖上不算少,毕竟修仙之人几乎人手一把仙剑,剑作为灵器的一种因其最容易满足修仙之人的诉求而普遍。然而像江雪寒这样能造出通天遁地之仙器的极品铸器师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造的仙器能弥补先天资质不佳的人的不足,或者使本身资质颇佳的人出神入化。
  冯率含作为他的徒弟,资质说不上好坏,却有一个极其适合做铸器师的先天优势:极端体质。极端体质分为两种,极正极阳和极煞极阴。这样的条件因过于极端而使人短命,然而对铸器却十分有帮助,他们可以把自己极不协调的灵力分给灵器负担,成为养灵的供给来源。
  一个天下第一铸器师徒弟的身份出世已经够招人耳目,更何况她是一个拥有极端体质的铸器师,这样的身份一入世,众人便趋之若鹜,最后落在了一个小世家的宗主手里,多少人悻悻旁观。
  本以为于家会因此发扬光大,然而天不遂愿,冯率含嫁入于家不出几年,在生第二个孩子时难产而死,没能为于家贡献多少。更悲惨的是,第一个孩子恰好在第二个孩子出生没多久后不慎走失。由于第二个孩子是个女婴,出生时不哭不闹,又先后克母克兄,旁人都说她是煞星,于镇宁不待见她,这于家怕是后继无人了。
  所幸于珩在十几年后认祖归宗,还继承了母亲的衣钵,于镇宁大喜过望,但也没有多声张,只昭告爱子寻得。至于负双剑、善铸器等传闻也是之后渐渐流传的事了。
  此时温家势力与日俱增,正好是打压小家族的时候。于家作为有上升趋势的小家族,在温家眼中虽不至于恐惧却实为碍眼。温家大公子温旭已替父收复了十数个小家族,气焰大胜,正对着于家红眼灼灼,又对这个传闻中神秘的于公子颇为好奇和猜妒,便找了个借口登门拜访。
  温旭的突然到访令人畏惧,他气势汹汹地拜访于镇宁,嘴上说辞还算恭敬,态度却很散漫,“于宗主,不好意思没能先提前告知。我早听说于家这几年钻研铸器略有小成,正好我缺一把好剑,过来看看。”唐突得理不直气也壮。
  他说得不错。于家的先祖是打铁师,以铸兵为生。然而几代传下来,大部分后人中规中矩地修仙习剑,学铸器的有,不多。原因在于铸器术入门极难,对先天条件要求苛刻,且训练枯燥。想想民间的手艺人日复一日地对一个小部件打磨个数月才只是雏形,且可能几年都造不出个像样的兵器来,让少年人学铸器简直仿佛是在浪费青春年华。
  可于珩厉害。他厉害就在于他学铸器术,而且还学得很不错。这几年,于家声誉不断上涨,他的功劳功不可没。许多仙门名士都想来讨一把好剑。
  于镇宁知道不能得罪这个极其危险的客人,只得客客气气地问道:“不知温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剑?”
  “什么样的无所谓,重要的是谁铸的。”温旭单刀直入地要求,“不知今天于公子能否赏脸见我一面,我想跟他探讨一下。”
  此话一出,于镇宁的脸色更难看了。这摆明着像是在说,于家铸器第一人是于珩,温旭根本没把他这个宗主放在眼里。
  他好歹也是于家的后人,于家的门生可以选择不修铸器术,可直系弟子是全都要修的,毕竟是先祖留下来的老本。再来,铸兵卖兵也算是于家的收入来源之一。温旭这样要求,就像是直接略过了铁铺的主人,直接向打铁的伙计请教,不能称得上尊重。
  他也变得皮笑肉不笑起来,“我家犬子一向在铸兵间里静修,不喜与外人交流,有什么事与我商量即可。”
  “哦?”温旭挑了挑眉,“于公子还真是好大牌面,那你帮我给他带个话,说我温旭想见他。”
  “这……”
  “不知温公子想与在下探讨何事?”大堂的正门出现了一道素衣身影,来人颇有风度地执着一柄黑木折扇,边走进来边说道,语落,恭恭敬敬地向大堂前的于宗主行了个礼,“父亲,失礼了。我正好路过,听这位温公子说想见我,我就来了。”
  “无妨,既然贵客指名道姓要见你,坐吧!”
  于宗主惊讶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面上闪过一丝紧张的表情。
  闻声见形,温旭的眼皮跳了跳。按理说,这个于公子常年在铸兵间干那些烟熏火燎的体力活,加上传闻中身负双剑,原以为就算不是健硕也是强壮的,怎么也不会想到是眼前这般素衫缓带的书生相。
  虽说像冯率含这样的女子也能当铸器师,铸器师也许有他们干这一行的门道,可于珩是男子,眼前这人只勉强算得上颀长,身高不足七尺,身形单薄,眉眼弯弯,温恭可亲,一副被撩一拳就起不来的模样。温旭生得高大威猛,瞧不起这种长得弱不禁风的小白脸,斜睨着一双眼睛,上下打量了于珩一眼。
  “自然是关于铸剑的事。”
  “好。”
  于珩坐到了温旭的对面,目光平视,微微含笑。
  这让温旭很不自在,他长得高大,身份尊贵,哪个在他面前不是唯唯诺诺,不敢正眼看他。这个于珩竟然就自行坐到了自己对面,一双眼睛含着捉摸不透的笑意盯着自己看,这要是个媚眼含波的美女也就罢了,可对方是个男子,他感觉受到了挑衅。
  温旭继续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想请你帮我造一把绝世宝剑。”
  “温公子认为什么样的剑是绝世宝剑?”于珩是明白人,知道来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那些能被铸兵间里的几件灵器就打发得走的客人。
  “绝世,自然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独一无二,没有其他剑可以比得上的。”温旭也盯着他的眼睛看,试图想要宣告自己是主权的那方,“比冯率含的那把还要厉害。”
  听到自己母亲的名字,于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异样,很快就被掩盖过去,从容地继续询问:“那温公子认为什么样的剑比我母亲的剑还厉害?”
  “冯率含,字婉莹,天下第一铸器师江雪寒之徒。”这次,温旭没有开门见山,而是刻意娓娓道来,“要我说,令堂可比她的师父胆子大多了,名号昭昭地入世,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人。但也得感谢江雪寒,我听说江雪寒为了保护爱徒亲手为她铸了一把宝剑,此剑外形如同剑主一般秀雅不争,剑灵却极阴既煞、霸道强悍,倘若有人带着恶意近身,此剑能自行出鞘斩敌护主,因其护手为茉莉纹饰,出刃狠厉,故名为“抹厉”。”
  温旭每说一个字,于镇宁的脸就白了几分。于珩正襟危坐,似是不为所动,眼神却暗了暗。
  “我要一把不仅能自发护主的宝剑,还能一招制百敌,甚至千敌,还能摄人灵识作为自身灵气,迷神智、招阴兵,战无不胜!”温旭越说越夸张,贪婪的神色使得他原本还算英俊的五官变得些许扭曲。
  于珩静静地听他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温公子,我们是铸器师,不是神仙。你说的这般神通广大的灵器自然是有的,只不过不是铸器师刻意而为,而是天地之间的鬼斧神工。”
  正所谓不入一行则无知无畏,温旭半是胁迫半是请求,“天地之间能无意产生的东西,那为何不能人为?你需要什么尽管提,只要你能为我造一把好剑。”
  于珩看了他一会儿,不知道他是刻意为难自己还是真的想要宝剑。
  可无论哪一个,他觉得这或许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沉思过后,于珩再抬脸时又恢复含笑的眉眼,“如果我需要的温公子一定能给,那我答应尽力而为。”
  “说。”
  于珩提手斟满一杯茶,泰然将那杯茶推至温旭面前,“我需要一个你认识的人助我。”
  “谁?”
  “温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