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你愿意吗
随手从兜里摸出一个烟盒，那穿着一袭深灰色西装、看起来较为肥胖的中年男人，便从中再度抽出两根软中华来，并递给远处的包工头一支，饶有兴趣地开腔问道。
“诶，谢谢赵总……”
那姓张的包工头见状，遂赶忙从对方手里接过香烟，一边将其别在自己的耳朵后面，一边怀着几分自责惭愧的语气说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最近不是上头查得严嘛，说不让招童工，结果这小子三番五次地往咱们工地上跑，寻死觅活、非要让我给他份事儿干，那我哪能答应……”
“这不？今天又趁我不注意，这小子偷偷摸摸地溜进来了，还跑到您这里胡搅蛮缠，怪我，怪我！”
听老张说完，林图顿时就急了，连忙向着前面的赵总飞快解释道：
“老板！我没别的意思，真的只是想找份活干！而且我十八了，真的！今年刚满十八！”
“你可少放点屁吧！瞅瞅这瘦胳膊瘦腿的……就你还十八啊？我看撑死就是个十三四岁！”
毫不留情面地戳穿了林图的谎话，老张旋即再次抓住对方的后衣领子，作势就准备直接二话不说，把他给丢到活动板房外面去：
“赶紧滚、赶紧滚，别打扰了人家赵总清净！一个小屁孩成天到晚，瞎跑到工地上掺和个什么劲儿……”
“欸，老张，你先别急嘛，人家娃娃也不容易，让我来问他两句。”
见状，赵总点燃叼在嘴上的香烟、笑眯眯地阻止道，随后目光一转，仍旧平易近人地看向林图：
“娃娃，你叫什么名字？小小年纪不在学校里好好念书……怎么突然想来我工地上干活了？”
一把甩开老张拽着自己衣领的手腕，林图听见对面赵总的问话，赶紧忙不迭地匆匆回答道，眼神中闪烁着一种、名叫希望的渴盼光芒：
“我叫林图，老板！求求你给我个机会吧！我无父无母，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我还有个妹妹，她已经两天没吃过任何东西了……”
“别看我个子小，其实我力气很大的！我能背水泥，还能搬钢筋……别人能干的我都能干！而且工资您想开多少开多少，只要能给我一口饭吃就——”
还没等林图把话说完，赵总便摆摆手、打断了对方的言语：
“先不说这个，你知道被工商局抓住我雇佣童工，会罚款多少钱吗？”
好像根本没打算让林图回答似的，赵总张开一只手，随即大剌剌地靠在椅背上：
“五千块。”
“这年头……善人不好做啊，人家工商局可懒得管你是不是孤儿，那该罚多少就得罚多少，而且我也没办法说人家做得不对。”
“想必除了我这里之外……你肯定也去过其他、招收临时工的地方吧？人家那里的老板什么反应，就不用我再多费口舌了吧？”
“天底下当老板的这么多，凭啥就要让我给你网开一面？根本就没这个道理啊，你说对不对？”
林图沉默了。
是啊，他找了无数家饭馆、商铺，包括建筑工地，可是平心而论，那里的主事人基本上都不会废话，直接就把自己强行给赶了出来。
甚至有的地方……他连人家老板的一面、都无法见到。
如今遇上这位中年男人，他不但没有直接赶人，而且还跟自己说了那么一两句、掏心窝子的话。
从客观事实上来讲，这已经是林图所遇见过的、态度最为平易近人的老板了。
见赵总好像已经熄了说话的心思，老张遂不再磨叽，伸手揪住林图的衣领，便把他朝外面拉去。
而一直都在试图挣扎反抗着的林图，这次却是彻底地不再动弹，双目无神、面若死灰，犹如一条被拖拽着的死狗一样，慢慢地‘滑’出了活动板房。
“唉……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啊，老张！给这臭小子发一套工作制服和安全帽，让他去帮着给你打下手，工资日结，和其他兄弟们一个价钱。”
鼻腔里喷出两股浓重的烟柱，位于活动板房内的赵总、气哼哼地朝着屋外的老张喊道。
随即松了松皮带，露出自己肥大的将军肚来，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闭目养神不再吭声。
听闻此言，林图原本陷入呆滞的眼神，很明显瞬间就有了神采。
眼皮子下意识地剧烈抽动了两下，林图继而挣扎着竭力摆脱了老张的束缚，连滚带爬地飞快冲进了活动板房内：
“多谢老板！谢谢老板！麻烦老板！辛苦老板了……”
林图语无伦次的接连感激道谢声，犹如响彻在山谷中似的，不断地在方小霏的脑海里回响。
小姑娘今日早已流了太多的眼泪，她的灵魂宛若被人给强行抽走了一般，提线木偶似的僵硬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眼前磕头如捣蒜的林图……
这些事情，林图从来都没跟她，提起过。
一个字都没有。
画面在灰西装胖子、着急忙慌地搀扶起林图的动作过程中，变得越来越遥远。
方小霏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不由自主朝前伸出的双手，好像是想紧紧抱住，那个画面里，被生活给无情碾碎、践踏了尊严人格的卑微男孩一般。
但这注定是……无功而返的徒劳……
“你的哥哥林图，遭受过太多的折磨苦难，可他居然依旧能够、安然无恙地站在你面前，抵挡住那、看似永远都不会有尽头的凄风苦雨，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伴随着侯兴飘忽不定、似乎从世界上的每个角落，都隐隐传出的虚幻声音，方小霏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是身处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空间里。
但她本人的情绪，却并未因此而产生什么起伏变化，好像眼前正在发生着的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人世间、最为稀松平常的一幕罢了。
“现在有个机会，就摆在你的面前，只要你做出选择，就能够拂去你哥哥身上，从前往后、所受过的全部痛苦创伤，无论是什么。”
“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