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 八

  这几个月以来,陈大少爷带着闻歌骑马走小道,一路沿着江南直下。
  不过,这路途上倒没有闻歌猜想的那般,以天为被,地为床,风餐露宿的“艰难”。
  这大少爷行事虽肆意洒脱,但在住宿和吃食上却是挑剔非常,常常会特意找寻到一些位置僻静的客栈和味道极佳的食肆。
  对此,闻歌毫无异议,并深受其“利”,日渐抽长的个头就是最好的证据。
  两人经过连日的赶路,抵达了一个不小的城镇,总算是能找个歇脚处休整一番了。
  闻歌就近找了家客栈,而就着眼下这稍稍简陋的住房,大少爷连饭都没吃几口,就开始在她面前将这房间数落得分文不值。
  “你看看,这床,这被褥,还有这呈上来的吃食,也得亏你能吃得下。”
  陈应寔的视线在客房里转悠了半个圈,看那那都不顺眼。
  他不吃就罢了,还不允许闻歌先动筷。
  这数落归数落,饱腹的饭菜总是无辜的吧。
  闻歌这般想着,乘着陈应寔不注意时,快速吃上几口。
  这当然被耳聪目明的陈应寔捉住了,他用目光狠狠盯她,但又不阻止她。
  闻歌自然是撒欢地,一边吃菜一边迎和。
  “是是是,我的大少爷。这出门在外,有的住算是不错的啦。
  “少爷,这酒水还不错,先吃几口菜,再就着尝尝这酒。”
  闻歌用饭菜垫了垫肚子,手里捏着酒杯,轻啜几口,接着大少爷的抱怨,而后轻巧地引着话头,让陈应寔且先饱腹。
  她跟着陈应寔一路游玩而下,旁的都没学会多少,就这爱酒,是得了真传。
  “我们先暂且住着,再有几日,近江南了,我们就住最好的客栈。”
  “听少爷的。来,这鱼肉不错。”
  闻歌吃了饭菜又喝了酒,自是心情很好地顺着陈应寔的话头走,还给他的碗里夹菜,。
  “少爷,下次入住,我们可以要两间客房吗?”
  她好似有些醉了,嘴里冒出的话语都随性了许多,半点儿不过思虑。
  “两间?两个大男人,出门在外的,不是你说的吗,能省则省,收益无穷?”
  陈应寔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不为所动。
  他的目光打量着闻歌,虽然这闻歌因着这几个月来伙食水平的提高,个头也长了不少,但在陈应寔眼里还是一个小萝卜头。
  分房睡?
  难道是这小萝卜头长大了,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陈应寔这一连串话语砸下来,闻歌刚上头的醉意都跑得七七八八了,心里暗道好险,差点漏了底。
  “怎么?你睡在塌上不舒服?要不今日你跟我一道”
  “不还是不了吧。少爷跟随从,总不好这样的。”
  闻歌连连摇头,截住了陈应寔好意的“相睡之约”。
  “这有何碍?你这身高长了,个头也只到我胸膛,再说这客房的床也够大”
  她长身体,可不单单是长了个头。
  闻歌想把这话头岔开,但又苦于没有“落脚处”。
  好在,小二及时出现,让这个话题顺利地终结在一桶热水上。
  “客官,您叫的热水来了。”
  小二在门口轻叩门,告诉房里的两人之前叫的热水送到了。
  “来了。”
  闻歌扬声应答,溜去开门。一打开门,引入眼帘的是满脸笑容的小二。
  “客官,这热水,给您提进房里满上?”
  “不用,你放在门口即可。我自行提进去满上就好了。多谢了。”
  陈应寔不爱让外人进下榻的房间里,说是不习惯,不喜欢。
  他这习惯,自然闻歌是帮他记着。
  闻歌有些吃力地将热水提过门槛,随后就被这沉甸甸的热水桶给坠住了,她只得先将其放置在门后。
  “放着吧,本少爷来。就你那小身板,仔细弄伤了。”
  陈应寔不动声色地跟在她身后,一把接过盛热水的木桶。
  闻歌走在前头给他指路,示意他将热水提到屏风后面的澡桶里。
  “泡澡的水桶你又放到屏风后面?”
  “到时又弄湿了床榻,你今晚就自己打地铺。”
  “谢谢少爷,大少爷真是天生神力,英武不凡。”
  闻歌转身回头,在陈应寔的面前乖乖地用笑脸和赞美“回报”他的提水之恩。
  “哼,油嘴滑舌,你身上就这张嘴还有些用处。”
  陈应寔嘴上做着“不饶人”的样子,手头上往澡桶里倒热水的动作倒是麻利的很。
  “少爷,空桶我交给门口等着的小二,叫了他待会新的热水,给少爷洗漱用的。”
  闻歌伸手,想接过他手上拿着的空桶,陈应寔手一侧,就往门口走去。
  “你就先拿衣物,快些洗漱吧。”
  他快步出门,把空木桶交给小二。
  岂料,他这刚一转身,就迎来了一个“闭门羹”。
  “闻歌。你,又给本少爷玩这套。”
  陈应寔狠狠地扣着被栓上的门,语气中的愤怒难以抑制。
  “少爷,你先去溜达溜达,我洗完澡去寻你。”
  想来,闻歌这将自家少爷“拒之门外”的戏码也玩了好多遍,语气里是全然娴熟的漫不经意。
  “去酒楼吃顿大餐,或是什么万花楼先听个曲子都成啊。”
  她倒是把他的去处安排的明明白白,陈应寔的眉头又皱紧几分。
  一同在门外,握住空木桶的小二呆立,全程看完这场“拒之门外”的戏码,他表示自己很无辜,暗恨刚刚没有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公子,要不,到楼下听听评书?”
  小二顶着陈应寔快要喷火的眼神,怯怯地提出了一个解决“窘境”的新法子。
  “不用。这城里,哪家的酒卖的最好?”
  陈应寔想着,买上几壶好酒,待他拎回来馋死里头的“小酒虫”。
  正在房里洗澡的闻歌,也有些烦躁。
  这几个月里,不知道是不是营养太跟的上了,这身条先是发疯地长。要是净长个头也好,但这内里的也跟着一块儿“成长”,这就让她有点措手不及了。
  再是,这一路每次入住都是跟陈应寔住同一个房间。
  别说是做什么了,她哪怕弄出那么一点点声响,陈应寔都要好奇地探个头过来。
  “闻歌,你这又是作甚?”
  卧在澡桶里的闻歌很是忧伤地拍了拍水,苦恼着要怎么样,才能在大少爷眼皮底下继续“弄虚作假”。
  而被闻歌念叨着的陈应寔,则是刚从酒家处归来,拎了几壶好酒就准备回客栈。
  他在酒馆里闻香试酒,耽搁了不短的时间,自酒馆门口踏出,天色已全暗了。
  这夜色一铺,街道不但没有冷清下来,反而是有一小团,一小团的人聚在一道。
  陈应寔有些好奇地向前凑趣,走了几步,一拐,眼前竟是出现了一条挂满灯笼的街市。
  来来往往之间,竟是好生热闹。
  “哎,店家,小弟初到宝地,这是?”
  陈应寔走到一处摆着孔明锁的摊子,一边挑选着一边向店家打探情况。
  “想来,公子是孤身在外太久了。这几日临近中秋了。这街市的猜灯谜很有些名气,不妨一同加入。”
  快中秋了,这般想来,与闻歌的几个月亦是弹指间。
  蓦地,陈应寔看着这藏有字谜的灯笼眼前一亮。
  这厢,闻歌刚洗漱完毕,换了身新衣裳,又把半干的长发束起,门外就响起了陈大少爷很不耐烦的声音。
  “闻歌你好了没?我这出去一趟,都快半个时辰了。”
  “好了,好了。”
  她把房间的门打开,这屋子的热气和丝丝缕缕的香气也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陈应寔倒是不太在意,只是觉着闻歌的动作每次都慢慢摸摸的,这洗漱花的时间太长了些。
  闻歌笑盈盈地迎着他走去,炙热的目光落在陈应寔,手里拎着的酒壶上。
  “少爷,这酒”
  她轻声慢语的,像是怕吓碎了陈应寔手里的酒壶。
  “走,带你去看个热闹。”
  陈应寔把手中的孔明锁随意搁在桌上,一边拎着壶酒,另一边则是拉着闻歌的手,就直奔着刚刚的街市去了。
  他拖着闻歌快步走着,前边过道的两侧偶有几个灯笼,但亮光不足,这街道仍是显得有些灰蒙蒙的。
  直至二人携手,拐过一处转角。
  眼前灯火辉煌,人头攒动,看着竟是比白日里更热闹些。
  精致的灯笼交叠相映,三三两两的人儿打扮一新地围在灯笼附近,看似猜谜,实则解字传情。
  陈应寔到一处猜字谜的摊子交了银子,以好酒作筹码,引得闻歌与他竞猜字谜。
  闻歌先接过店家递过来的灯笼,她将纸条展开,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太阳西边下,月儿东边挂,打一字。”
  陈应寔倾下身子,把头凑过来看字谜,倒是一下子就猜出了答案。
  他猜对了自然是喜笑颜开,特意找店家要了个难一些的字谜,要考倒闻歌。
  “嫦娥下凡,打一花名。”
  这第二条字谜实在是比第一条难多了,闻歌一头雾水的神情让陈应寔哈哈大笑。
  片刻,不忍她这般一直晕头转向,“牡丹”、“兰花”、“菊花”地乱猜一通,他还是低声附给闻歌提示。
  “这嫦娥下凡了,她在天上住的地儿是哪啊?”
  店家一听这提示就乐了,这公子的提示,怕不是就差直接把答案写出来了。
  闻歌再愚钝也猜着了,这就轮到第三个字谜了,陈应寔胸有成竹。
  “有心相会意中人,打一字”
  这字谜由闻歌念出,她还没念完,答案就在心中浮现了。
  她的声音有些小,落在人声鼎沸的街市自是听不清。
  “怎么,最后的字谜太难,猜不出?来,给本少爷看看。”
  陈应寔低头,想要看清纸条上写着的字谜,闻歌匆匆将纸条卷了起来。
  “少爷,不猜谜了,这酒我们对分吧。正谓无相亲才独酌,且这中秋可是佳节。”
  有心相会意中人,打一字。
  闻歌将手中的纸条握紧,手中有些汗意,心里忐忑又带着些希翼。
  “少爷我哪次,是真不给你啊?”
  他握着闻歌的手,领着她往前走去。
  听店家说,这前边有个高处,待会这中秋佳节的庆贺礼花,自高处看,风景最佳。
  “陈应寔。”
  他听到她唤“陈应寔”,低下头看她。
  “多谢你那日救我。”
  这份恩情,闻歌会用一辈子去记得。
  礼花一簇簇地开在夜色中,将夜色点亮,亮光映着闻歌的面容,似玉似花,似美人。
  一时间,陈应寔心里像是落了一场星雨,怦然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