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 七

  陈应寔原先是卧在房间的梁上,想着能够避一避,让奶娘以为他成功逃走了。
  待到夜深人静时,陈大少爷再取回自己的爱马,就可以真正地溜之大吉了。
  不成想,竟是抓到了一个将意图“潜逃”的小萝卜头——闻歌。
  陈应寔一出生便没了娘亲,这奶娘自小带他。对于奶娘的劝告,陈大少爷表面上还是听得进去几句的,也会顾忌着些,免得伤了奶娘为他着想的心。
  他抱着剑,依靠在木梁连接处,想着先闭目养神,好好歇息一番。
  毕竟,这夜间赶路,还是需要多储些精神。
  这才刚合上眼没多久,就被门外响雷一般的哭声给“打”醒了。
  这哭声,他也十分熟悉。
  他每每来到别庄探望奶娘时,都至少会听到一次。
  小胖墩嗓子眼一嚎,陈应寔眼前直接就浮现出烂熟于心、挥之不去的画面。
  几年不见,这个小胖墩半点长进都没有。
  除了,这哭声又变大了之外。
  在这如雷的哭声下,负责遮挡隔音的房门就仿若是一张废纸,丁点儿作用都没有。
  这熊孩子。
  陈应寔只觉得握在手中的剑蠢蠢欲动,恨不得圆他心中“所想”,重新还世界一片清静。
  吱呀。
  房门被一只小手轻轻推开,开门的声响在哭声的掩盖中并不引人注意。
  但陈应寔习武多年,自然是听到了。
  他屏住气息,以为是奶娘终是没耐心与他盘旋,直接到他房里来找他说教。
  可在他视线里头出现的,却是个矮矮的小萝卜头。
  陈应寔倒是有些惊奇,忍不住多扫了几眼。
  这小孩先是在房里静悄悄地转了几圈,也看不出到底是想做什么。
  偷东西?
  那应该是到床边和柜子里翻找才对。
  闲着无事,陈应寔的目光跟着这小孩游走。
  小萝卜头的视线好像被桌上的吃食给吸引了,站在这些佳肴跟前呆立了几瞬,像是在做着什么重大的抉择。
  是饿得慌,跑来他房里找东西吃?
  看着小孩拿起了一个包子,陈应寔觉着他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也就不甚感兴趣。
  正准备收回目光之际,他又看到了小孩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瘪水囊。
  这个水囊是
  陈应寔半坐起身子,准备把小孩的模样看仔细。
  这小萝卜头快手快脚地把水囊和包子放在胸口的衣衬里藏好,然后就直直地奔着房里的窗户去了,看着是想从窗户那溜走。
  被陈应寔当场揪住,闻歌自然是走不掉了。
  “说吧,你姓甚名谁?可识字?”
  陈大少爷将闻歌自窗边拎回,摁在摆满了佳肴的桌前,准备对其“严刑逼供”。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好好回答,这些饭菜任你吃。”
  他看闻歌默默低头不语,用美食对其循循善诱。
  “我叫闻歌,没读过什么诗,不过字,还算认识的。”
  闻歌先前低头不语,是怕脸上的开心被陈应寔看见了,怕解释不清缘由,这好事就废了。
  原本她还想着,要怎么千方百计地去“就山”。谁知,下一秒就被山自发地“就”了。
  “成,闻歌是吧?那你以后就跟着本少爷,游山玩水、闯荡江湖都不少你的,放心。”
  “那,少爷,这些饭菜我可以吃吗?”
  陈应寔不甚在意地大手一挥,示意闻歌可以开吃了。
  但看着闻歌这瘦如柴的模样,想来是多日都没沾过油腥了。
  他又捡起了一根筷子,一个空酒杯。
  “这几个肉菜太油了,你暂时还不能吃。就先吃些蔬菜和点心饱腹吧。喝酒吗?”
  他的筷子依次点过红烧东坡肉,夜合鲜虾仁、清蒸鲈鱼和箸头春,之后给手边的空酒杯斟满酒,递到闻歌的面前。
  这副身子虚弱,肉菜不能吃,难道还经得起酒水的“糟蹋”?
  “吃菜,不喝酒。”
  闻歌果断地摇了摇头,拒绝了陈大少爷的美酒邀约。
  刚刚吃的馒头只够垫肚子,这炒菜配白饭真是让人重新活了过来。
  哪怕,桌上的这些菜肴都放冷了,闻歌吃在嘴里依旧是异常美味。
  好吃到想流泪,闻歌捧着碗筷暗自感叹。
  门外的小胖墩还在哭嚎,陈应寔拿着酒杯轻啜,只当是耳边的风声,轻拂飘散。
  倒是闻歌被这“风声”提醒了,她还没给“小火炉”找大夫呢。
  想来,陈应寔作为大少爷,对这别庄应该也很熟悉。
  “少爷,别庄里头有大夫吗?我有个朋友一直发烧不退。”
  “别庄里有大夫。发烧?是温病,发热不退吗?”
  陈应寔抬眼看她,纠正了闻歌的“发烧”一说。
  “是发热,他看着还年纪还小。我怕有万一,想着帮他找大夫看一下。”
  闻歌连忙改口,把请求给描画完。
  “嗯,等你用过饭,我随你一道去看看。”
  陈应寔仰头喝光了杯中的酒,答应了闻歌的请求。
  大少爷带着闻歌从房间的窗户溜走,两人一路蹑手蹑脚地躲着路过的人,总算是摸回了闻歌原先休息的房间。
  还没踏进院子的大门,就看到好几个大汉一脸英气的,以“一夫当关,万夫莫来”的气势在外把守。
  这正门是进不去了,陈应寔见状,带着闻歌从后边抄小道进去了内院。
  “你这朋友,想来是无碍了。”
  陈应寔看着在房门外交谈的两人,低声让不明情况的闻歌放下心来。
  内院里。
  “小火炉”早有比别庄山野大夫更有经验的官家医师候在一旁。
  “如何?他的身子可还好?”
  只见,一高挺英武的男子与一白发老人在低声交谈。
  “谢大人,无需太过担忧。”
  “令弟只是近日饥寒交迫,又少有进水,导致身体虚弱,发热不退。”
  “只需服下几贴方子,之后再将养一段时日,便可痊愈。”
  白发老人胸有成竹的模样让这个“谢大人”放松了下来,他连连拱手,对其表示感谢。
  “多谢医师。病人还需静养,但此地过于偏僻,药材、人手方面都比别城里差上不少。”
  “我想即日打道回城,路途虽短,可我担心会加重他的病情。”
  男子似乎想早日归府,又担心路上生变,使得病情加重。
  “老夫这有散热用的药丸,让小公子服下,再择平坦官道作为归途,行程上慢些,应是无碍的。”
  白发老人从袖口中拿出一樽药瓶,这里头装的应该是老人说的“散热丸”。
  “好了,你朋友有他的家人代为照顾,想来很快便会痊愈了。”
  “现在,可以安心地跟本少爷去游览大好河山了吧。”
  这内院的两人刚刚交谈结束,闻歌就被陈应寔揪走了。
  他离开房间这么久,他家奶娘肯定发现了,得捉紧时间,逃出生天。
  “闻歌,你可会骑马?”
  别庄的马厩里除了陈应寔的坐骑,还有两匹小马。陈应寔想从中给闻歌择一匹温驯些的,这样两人上路也方便。
  “不会。少爷,我不会骑马。”
  “算了,先与我共骑一匹吧。至于这骑马,日后我再教你。”
  他语气之中带着些无可奈何的宠溺,翻身骑马的身姿也飒爽非常。
  “上来吧。”
  陈应寔一手握住缰绳,另一只手伸到闻歌的面前。
  闻歌仰起头看他,他被金光勾勒的面容,带着笑意的嘴角,和专心致志看向她的双眼。
  怎么
  他每次在太阳底下都像是在发光的好看?
  闻歌晕乎乎地伸出手,被他轻轻拽上了马背,落入了他的怀里。
  别庄大门。
  “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十几个人,几十双眼睛,这样也看不好大少爷?”
  谢大人与他带来的仆从正准备打道回府,奶娘带着别庄的大小管事候在大门准备相送。
  正好遇上奶娘在管教别庄里的婆子,谢大人也颇为尴尬。
  他清了清嗓子,成功地让奶娘停住了话头。
  “还请帮我多谢陈公子,回别城以后,必当登门拜谢。”
  “谢大人,客气了。大少爷出门远游,待他归府,老奴一定代为传达。”
  奶娘笑容满面,说道“出门远游”时又有些咬牙切齿的无奈。
  “那我们先行启程了,无需再相送了。”
  待谢大人也进到马车里,车夫才用绳子轻轻点了点马匹,马车开始缓缓地向前移动。
  “感觉好些了吗?可要喝水吗?”
  马车里,谢大人有些担忧地看着他生病的弟弟。
  这弟弟自小体弱,前几年才用人参补品调理得有些起色,这一趟“走失”险些弄得旧病复发。
  “大哥可有留人帮我接闻歌过来”
  谢大人点了点头,说是留了几人在别庄审被陈应寔捉住的拍花子。
  “他们会找到闻歌,然后一并带回别城。你放心。”
  谢大人声音放轻,宽慰道。
  另一边,陈应寔早早就骑马到了大门不远处的小树林,将马匹隐在树林里面。
  看这架势,应该是经常与他的奶娘斗智斗勇,东躲西藏。
  “少爷,奶娘转身回别庄了。”
  闻歌得了他的吩咐,一直盯着奶娘,看她几时转身回别庄,然后再告诉陈应寔,他们好趁着这个机会成功溜走。
  “坐稳了。”
  陈应寔驾着马,从隐匿的小树林里窜出,他并没有拘着马匹,前行的速度一路狂飙,片刻便追上了前面慢悠悠的谢家马车。
  而后,越过马车,就着官道相左的小路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