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 五

  微风轻拂过面,闻歌嘴角的痛意仿佛也被这风轻轻带走了些。
  但她喉咙里的“火焰”却是这微风吹不灭的,反倒是被吹拂地越发“火上浇油”。
  酒水,酒水。
  这烈酒里头,也总有那么丁点儿的水吧…
  闻歌这般“自欺欺人”地想着,舌尖与嘴唇在酒囊的开口上轻轻滑蹭而过,沾了些辛辣的水意,在口里静置许久,才慢慢咽下。
  喝下的烈酒像是一团裹着湿润雨水的火焰,从闻歌的喉咙里一闯而过,有丝丝的、片刻的解渴。
  除此之外,余留下更多的,反倒是烈酒里头火辣苦痛的涩意。
  “这酒,你这小孩可别浪费了。水,我这有,倒是可以给你先拿着。”
  许是,闻歌这因烈酒而愁眉皱鼻,却不肯对酒囊撒手的模样令人忍俊不禁,且又于心不忍。
  陈大少爷将脸上的嬉笑敛下,又重新从怀里掏出了另一个水囊,亦是鼓囊囊的。
  不知道,会不会是另外一种烈酒?
  想到这,闻歌握着手里的酒囊,没敢动弹。
  她用一双满盛渴望的眸子定定地,盯住陈应寔手中的新水囊。
  见此,陈应寔脸上倒是重新展露了笑容。
  闻歌脸上沾了好些灰尘与污迹,马厩里头的气味也不算好闻。她瘦瘦小小个的,坐落在马厩的干草堆上,愈发显得狼狈、落魄。
  可她的双眼,却像是夜里熠熠发光的星子。
  倘若双目相对,不经意间就能将人给吸了进去。
  陈应寔上前把闻歌攥紧的、原先的酒囊拿走,将这新的水囊换到她的手里。
  许是被这星子晃了神,陈应寔将新水囊递给闻歌后,仍是饶有兴趣地围在她身旁,与闻歌一同探究这酒与水的“千古难题”。
  “这次确实,是装着水的水囊,你快些喝吧。”
  陈大少爷特地帮她拨开水囊的木塞,低声催促道,让她快些喝水。
  闻歌握住水囊不松手,盯着陈应寔的双眸亦不松懈。
  “倒看不出来,你这小孩还挺防着人的。”
  陈应寔注意到闻歌的嘴角,上头几乎是没有一块好皮。
  皆是破破烂烂的伤口,好些都还渗着血丝,看着就让人觉着嘴疼。
  闻歌一直盯着陈应寔的眼睛,他的视线也直直地对着闻歌,没有一丝躲闪的心虚。
  想来,这个新水囊应该不是陈大少爷再次“打趣”闻歌的“陷阱”。
  闻歌低头凑近手里紧握的水囊,没有上一个酒囊的酒气,水质清澈,也不像是酒囊里头的烈酒那般黄澄。
  她这才放下心来,举起水囊,张嘴喝下了一小口。
  像是清晨的雨水滴落在田野里,枯萎的绿枝也在闻歌眼前抽出了新芽。
  这清澈的水,轻柔地滑过了闻歌的喉咙,像是世间最甜的蜂蜜一般,让闻歌嘴里都是清甜的余味。
  好不容易喝到水之后,闻歌才觉得这个身子是真正活过来了。
  闻歌的脑海记挂起之前的“小火炉”,但她身体却是诚实得很,动作不慢地连连灌了好几口,让五脏六腑都能够享受到这生命之源的馈赠。
  喉咙里的干渴被缓解了不少,再喝下去,这水囊的水估计都会进了她空荡荡的肚子里。
  闻歌深吸了口气,硬逼得自己停下。
  定眼一瞧,原先鼓囊囊的水囊就像是被针扎了小口的气球,瞬时瘪下去了一小半。
  这水,还得喂一些给那个发热的小男孩。
  不然,待会发烧不退,真给他烧傻了。
  闻歌这般想着,将与水囊相连的木塞塞了回去,借着手肘的支撑“一步一步”地向来时的“目的地”挪动。
  “哎,你是打算顺走我的水囊吗?”
  陈应寔看着闻歌的动作,站起身问她。
  闻歌虽是喝了水,但实在是没什么气力回这位陈大少爷的话。
  她默默地挪着身子,离着黑布又近了许多。
  快快到了。
  闻歌撑着一口气,挪到了刚刚的黑布入口处,才松懈下来,歇了口气。
  而在她身后的陈应寔,又重新坐回了木栅栏上,就这样看着闻歌,以及她弄出的动静。
  黑布将孩童们遮挡得严严实实,即便从外面看,也不过是稍稍鼓了一些。
  想是,商人摞着的箱子或者货物罢了,不值得去细细探究。
  陈大少爷将身子依在木头制成的栅栏架旁,一边喝着酒,一边与闻歌说着话。
  “我看,你骨骼精奇,双眼也还算有神。要不要拜少爷我为师啊?”
  闻歌将黑布轻轻掀开一角,将“小火炉”男孩从黑布里抱出来,又将原先藏在怀里的水囊拿了出来,准备喂些水给小男孩。
  听到陈应寔的话,闻歌抬眼看向他,注意到了陈应寔的视线,他一直看着她这边的动静。
  闻歌原先早早放弃的求救念头又浮上心头,她好似不经意地把黑布拉开了更宽的一角,将昏睡在里面的孩童轻轻“晒”到了太阳底下。
  “日后小爷我带你行走江湖,无需在他人手下,受气讨生活”
  陈应寔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是因着这蓦然曝露在阳光底下的“黑暗”,又像是被那个昏迷的小男孩惊着了。
  闻歌将小男孩抱入怀中,将水囊送到他的唇边,轻轻掰了一下他的下颚,水刚一哺入口,小男孩的喉咙就飞快下咽了。
  幸好,昏迷中的小男孩仍还有对喝水的强烈渴求。
  但这小男孩的体温像是一块烧红熄灭的炭一般,不算烫手,但过多的热意却始终不散。
  闻歌心中担忧,又给他小心翼翼地、连连灌了好几口水,待这水囊肉眼可见地瘪下好大半,她才肯稍稍停下。
  陈应寔看了闻歌所处的方向好几眼,而后移开了目光,又喝起了酒。
  这小男孩脸上的红云好似飘散了一些,闻歌盯着怀里的小男孩看了有好一会儿,之后又用手碰了碰他的额头。
  他这额头的滚烫,还是如旧。
  闻歌觉着有些束手无策,目光看向在栅栏上静坐的陈大少爷,望其能伸出援手。
  闻歌在心里打着请求救助的腹稿,还未开口,就被远远的一阵脚步声打断了。
  闻歌立刻开始着手藏水囊,把周围环境恢复原状。
  瘪下去的水囊被闻歌妥善地收入怀里藏着,这水囊,宛若是闻歌身上掉落的肋骨一般。
  她那把瘦如柴的骨头架子放进一个瘪水囊,外衣一挡,无论是正面相对,还是从侧面探视,都不显露一丝一毫破绽。
  伴随着脚步声而来的,还有两道闻歌熟悉的声音。
  闻歌此时也顾不得发什么求救信号,只能先将怀中的小男孩放在身旁,而后起身去拉刚刚被她掀开一角的黑布。
  脚步声和交谈声越来越近,闻歌只觉着火烧眉睫,濒临绝境。
  躲藏的动作也开始有些慌乱,这样下去不行,肯定会被识破。
  陈应寔看着闻歌手忙脚乱地想要躲入黑布中,随后他脚下几个点跃,一瞬便落到了先前拴马的地方。
  陈大少爷解开绳索,转身牵马,佯作要离开马厩的模样,大步向前拦在两人跟前,想着帮闻歌拖延上片刻。
  “这位兄弟,少侠,且慢。”
  果不其然,没走几步就传来一个大汉的声音,试图喊住了他。
  陈应寔并没有停下脚步,反倒是步子又大了些。
  直至,来人的声音直接拔高了好几个度,令人无法忽视后,陈应寔才转过身,与来人四目相对。
  “少侠,去马厩所为何事呀?”
  “去马厩自然是牵马,难道是去吃饭不成?”
  陈应寔对着来人甩了甩缰绳,借着对答,将拦住他去路的两个大汉上下打量了好一番。
  这两人,看着倒有几分孔武有力、凶神恶煞的模样。
  “这马厩破旧待修,可有惊扰少侠?少侠可有发现有异?”
  生怕坏事被识破,两个大汉合力套话,无果后,将陈大少爷“拒之马厩外”。
  陈应寔被引出马厩大门后,他们才快步走进马厩。
  “我去马厩外盯着,你去盘点货物,无误就速速运走,这次差点就被人识破了。”
  “好,这次看着运道不好,出城之后,我快马加鞭。”
  “后日就交货了,放心。这银票,待我回程,立即给你。”
  陈应寔的出现让两人警觉,飞快地分工合作,将“货物”重新放入马车。
  不出片刻,闻歌很快又作为“货物”,重新回到了那摇摇晃晃的马车里。
  不过这次还好些,起码她怀里还藏有一个水囊。
  想来也能挨上几日,不至于被活活渴死。
  掌柜在马厩外确认了陈大少爷离开之后,才挥手示意,让等候在马厩的马车速速离开。
  不似前几日的慢慢吐吐,马车自从马厩出来后,速度就加快了许多。
  马车上的闻歌迷迷糊糊地想着:这陈大少爷,陈应寔,会来救他们吗?
  但思及,两人并未交谈,她的求救也还没来得及开口。
  这陈大少爷应是不知晓,她是被拍花子带走了,而不是为奴被欺。
  这份沮丧,也将闻歌从微弱的期冀中拖了出来。
  待马车变成一个视线里的小黑点后,掌柜总算是放下心来,转身向客栈前厅走去。
  马厩的门前重归空荡荡的寂静。
  随后,一声嘹亮的口哨划破了这份无声。
  远远的,飞来一只被哨声唤来的信鸽,盘旋着降落在马厩不远处的小树林中。
  不出片刻,又带着主人的信件自小树林里离开,飞向信件的目的地。
  困住闻歌的马车仍在加速前行,这一路崎岖不平,马车颠来簸去的,差点让她呕出黄胆水。
  也幸好,她的肚子是空空如也,不然这马车上的味道
  犹不知前路几何,闻歌就觉着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只得苦中作乐,借此让神识保持清醒。
  突然,马鞭的抽裂声变大,马车的速度骤然加快,车厢的晃动亦是变得更加强烈。
  “本少爷看你往哪里跑。”
  一声断喝,打断了闻歌的思绪,让她心中的希冀星火瞬间燎原。
  紧接着,马车骤然停了下来,像是外边有人截停了这辆马车。
  而后隐隐约约地传来打斗的声响,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过后,只余下几声惨叫和痛苦的求饶。
  啪。
  车门被拉开了。
  “没事了,坏人已经被本少爷我打跑了。你们都安全了。”
  悦耳的男声在这个狭窄的车厢里响起。
  阳光直直地射入,将闻歌所处的漆黑世界瞬间照亮。
  闻歌被这束光照耀得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