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 一
闻歌正准备去厨房帮大少爷拿晚上用的膳食，这才刚拿好空食盒，脚都还没踏出门槛，她就被匆匆赶来的丫鬟连声给叫住了。
那唤人的丫鬟叫青露，年轻的很，平日里是服侍在陈府老夫人身边的。
这青露身上穿的衣裳看着就是不同的料子，手腕颈间的也有些首饰点缀着，打眼瞧着就比陈府里其他的丫鬟来得更光鲜艳丽些。
“青露姐姐，闻歌这就来。好姐姐，老夫人可有说是什么事？”青露算是陈老夫人的心腹之一，闻歌是丝毫都不敢怠慢。
没等青露走近院里的前厅，闻歌就忙把空食盒交给大少爷院里的其他小丫鬟，笑容盈盈地迎着青露跟前走了过去。
看着闻歌那带着些许忐忑不安的似水双眸，青露脸上带了几分笑，柔声安慰她，好叫闻歌无需太过担忧：
“这次呀，可是大好事。”
青露常常替陈老夫人到大少爷院里传话，她与闻歌也多次打了照面。虽然交情不算深，但依旧是能说上一会儿话的。
闻歌轻轻挽着青露的手臂：“有这般好事，姐姐快同我说道说道，让闻歌心里有个底，我这心口可发慌了。”
青露一边走着一边与闻歌聊起了，这城里新来知府的话头。
这知府新上任，城里的各户大家富商都摸不清这新知府的心思，想着送个可人儿帮着打探打探，这也在情理之中。
原是府里想着送个人去知府的后院。
闻歌的心直直往下坠，她就知晓，坏了。
这陈府里选美人送贡给新知府，陈老夫人又唤闻歌去面见，这选美人的名单上说不好是有了她的名字。
之前就有同院的小丫鬟讲过，说是听了守着角门的小哥们闲聊。这城里的知府新官上任，金银珠宝也有人不识相地拿着往上凑。
结果自然是没落着好，被知府大人手下的门生轻飘飘地打了回去，这之后呀，知府的大门口就没对这些个人敞开过。
金银珠宝不收，古董书画也不要，这不眼前只剩下“美色”这条路子可以一探了嘛。
陈府里话事的陈老夫人也是抱着这样的念头，在心里默默地打着算盘。
陈老夫人先是好好地跟身边的心腹丫鬟婆子细细商量了一番，之后便是让下头的婆子们将陈府里头几个貌美的丫鬟片子都过了个遍。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偌大的陈府总算是找到几个还算是姿色尚佳的。
好几个都是出自陈府老爷和二少爷院里的，身子也都让有经验的婆子细细地瞧过了，确保万无一失。
陈老夫人想着，先把人拢着请个教养嬷嬷仔细“点拨”一番。待稍懂点事了，再着手把美人给知府后院送过去。
原本陈老夫人的陈府美人名单上可没有“闻歌”这小丫鬟，这闻歌是大少爷院里的，她是六年前被陈家大少爷陈应寔从拍花子手里救出来的那批孩子里头的一个。
那些孩子里头除了个别找到自家父母的，余下的都是孤苦无依的可怜人，全被陈府妥善安置了，年纪大些的安排在陈府别庄做事，稚幼些的让官府一道送进城里的慈幼局。
闻歌的模样生得确实是好，但六年前的闻歌可没有现在这般模样。
那时候的闻歌瘦瘦柴柴的，真的就像是个破布包裹着的柴火棍。别说姿色几分，就连性别也难辨。
“闻歌，快过来。”闻歌随在青露的身后一并进了陈老夫人的院子，陈老夫人在闻歌还没踏进门槛就开口唤了她的名字，青露示意让闻歌走上前，好回陈老夫人的话。
“闻歌，你跟着大少爷多久了？”陈老夫人的目光像是在城里的衣辉阁里看绸缎面料一般，仔仔细细地巡过闻歌的面容，不错漏一丝一毫。
“回老夫人，六年了。”闻歌低着头，目光扫过陈老夫人床边的脚踏，而后稳稳地落在地上。
打一开始，闻歌这丫鬟在陈老夫人的院子里并不十分有姓名，更别说将闻歌纳入送贡的美人名单里头。
除了打过照面的青露以外，陈老夫人院里的丫鬟婆子都不知晓陈大少爷院里还有个身姿皆美的大丫鬟——闻歌。
这陈府大少爷陈应寔一向是醉心于山河美景，侠义江湖，这大少爷能每月回府一次就已经让陈府上下高兴上好一阵了。
再说陈老夫人，一向对自家孙子十分放心，对大少爷房里的丫鬟貌美与否倒不太上心。且陈老夫人卧病多年，不良于行，闻歌又深居简出的，这日益展露的美貌自然是没有传得陈府上下皆知。
这闻歌能够雀屏中选，被陈老夫人“另眼相待”，还得“多谢”一个人——林家的二小姐，林梦柔。
这一切皆因新任知府的大宴，陈应寔在宴会上与林家大小姐林梦烟一见钟情。而暗恋陈大少爷陈应寔多年的林家二小姐林梦柔则是，从那场宴会过后就死死地记住了陈应寔身边有个叫“闻歌”的大丫鬟。
这个闻歌，生得样貌就不像是个安分的小丫鬟，陈大少爷又对她恩重如山，这个“闻歌”必定不安好心。说不好还会在她林梦柔嫁进陈府前就先痴缠上陈应寔，
不然，怎会引得陈家大少爷常常带着她？上次进寺上香，这次知府大宴。
陈应寔每每出门都让这个“闻歌”的小丫鬟跟着。为了不打眼，还费尽心机扮成小厮的模样随着，常伴陈应寔身旁。
林梦柔行事一向是可错杀不可放过，她先是在大少爷院里收买了个小侍从，当做眼线桩子，让他时时盯着闻歌。
这男女有别，朝夕相处的，要是出了个什么乱子，林梦柔铁定不饶他，更不会放过这个“闻歌”。
除了让人盯着闻歌，死守住陈应寔之外，林梦柔也早早派人去摸清了闻歌的底细，知晓了闻歌不过是一个爹娘不详，无亲无故的小丫鬟。
闻歌年幼时被陈府少爷救下，原先在别庄，后面又跟在少爷身边。
陈应寔将他们从拍花子手里救了出来之后，把他们就近安置在了自家的别庄里，然后就准备拎着他的剑继续出门，好去游山玩水。
赶巧了，打理这间别庄的不是别人，正正是带大了陈大少爷陈应寔的奶娘。
奶娘可是一点都放心不下她家大少爷独自一个人远行，直言陈应寔身边要是不带着个侍候他的小侍从，她就拖着这半截快入土的身子跟着少爷一道去纵览大好河山。
这陈家别庄的奴才不多，且多是得了主子恩惠在此荣养的老人。有些个年轻的后生在，但他们几乎都担着别庄里头的大小事务，要是真走开了，奶娘一家也管不过来。
于是，陈应寔就准备从救回来的那批孤苦无依的孩童里头挑个年纪比较大的小子。当然，这个小侍从能够稍认识些字就更好了。
这闻歌运道好，被陈家大少爷选中了，作为一个相随的小侍从。
在游山玩水的半年里，闻歌终是越长越窈窕。后面陈应寔发现闻歌是个丫头片子，路途上带着个女娃娃也不甚方便，没办法只能带着闻歌先打道回府。
陈应寔带着闻歌回了陈府，这陈府管家看闻歌是大少爷带回来的，瞧着她就是个小女娃娃，琢磨了一宿，就顺着把她安排到大少爷院子，成为了大少爷院里的丫鬟。
对此，闻歌倒是稳稳地接了下来，后边因为闻歌办事细致，人又聪颖，再加上一直跟在少爷陈应寔身边，进而成为了少爷院里的大丫鬟。
可能是一路看着这女娃娃长大的缘故，少爷陈应寔每每出去游玩也乐得将闻歌这个大丫鬟缀在身后。
适逢城里知府新上任，宴请四方，陈府大少爷自然也收到了请帖。陈应寔让闻歌扮作小厮模样，也带着闻歌也去凑了这场城里最大的热闹。
在这次宴席上，陈应寔对林家大小姐林梦烟一见钟情。自此，陈家大少爷心里一直就住进了一个心上人。
而也是在这场宴会上，林家二小姐林梦柔对闻歌彻底记恨上了，欲除之而后快。宴会不久，趁着陈应寔外出游玩的空隙，闻歌就被陈府打包给送进了知府后院。
与陈应寔宴会一别之后，林梦柔一直觉着这闻歌不能留，得尽早除去。林梦柔怕这个小丫鬟一不小心入了陈应寔的眼，落在陈应寔的心上“生根发芽”。
就算闻歌最后只能是个微不足道的通房，林梦柔也不想将其留在陈应寔身边。
这种自小长大的情谊最是扰人，一旦这颗种子生根发芽，之后是怕野火也扫不尽了。
林梦柔想着先下手为强，但这闻歌是陈府大少爷陈应寔的贴身大丫鬟，林梦柔又是林府未出阁的娇小姐。
两家虽有交情，但这后院内务之事肯定是轮不到林梦柔插手的，一时间她也没有多好的法子能一击命中，只得将恶念搁置。
林梦柔一直焦躁又耐心地等待着时机，一个能够顺顺利利，不着痕迹除掉闻歌的时机。
陈府上贡美人的消息像是一场及时雨。
而林梦柔心里的恶念就像是干枯将死的绿枝，被这场及时雨注入了无尽的“生机”。
安在陈府大少爷院里的暗桩打听好的陈府贡美人的情报后，用暗号口信将消息送到了林府，林梦柔就赶忙给陈府老夫人递了帖子，马不停蹄地上门面见陈老夫人。
林梦柔特地在与陈老夫人交谈之际，旁敲侧击地点出：
这大少爷房里头有个闻歌，那样貌别说是陈府了，就是她们林府也没有长得比她更娇俏可人的了。
“闻歌在大少爷院里这么多年了，大少爷可还好相处？”陈老夫人看着闻歌一路走到她跟前，这样貌确实让人眼前一亮。
尤其是那双似水的眸子，看着竟是比之前选出的那些都要更楚楚动人些。陈老夫人笑意吟吟地与闻歌说着话，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就像是一朵花在脸庞上绽放一般。
“闻歌年幼蒙大少爷搭救，大少爷对闻歌恩重如山。”闻歌低着头，僵直的嘴角却是被暖意悄悄融化了。
闻歌想起陈应寔，脑海里浮现出他的身影，有他久不离手的剑，还有他从府外偷偷带回的烈酒。
“好，应寔自小向往江湖侠义，锄强扶弱，他待人最是和善不过了。”这个闻歌应是对陈府忠心耿耿的，大少爷救她于幼时，陈府又一直给闻歌安身之所，这才免于她在外挨饿冻死流亡的可能。
陈老夫人盯着闻歌的眼神一转，往候在床头的李婆子飘去。
作为陈老夫人跟前的红人，李婆子早就做惯了老夫人肚子里的“蛔虫”。
李婆子连忙躬身，把一直捧在手里的人参茶送到陈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最近城里来了个新知府，那可了不得。这初上任”
老夫人轻呷一口人参茶，李婆子得了她的眼神示意后佯作不经意般开口。
这单刀直入的恩威并施，让闻歌那因陈应寔而亮起的双眸又瞬间黯淡了下来。
闻歌别无选择。一个丫鬟，哪里留有拒绝的余地。
纵是她抵死不从，也会被陈府拿着身契压着上小轿子，抬到知府后院。
况且
这几年，陈家的处境在城里也确实越发的困窘，大少爷陈应寔不爱诗书，常言入朝为官不若畅意江湖来得肆意洒脱。
倘若能得到知府的荫庇，陈府上下应该能让大少爷一直，得偿所愿。
也因着陈府大少爷陈应寔，闻歌好似一只笼中鸟，只得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