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男孩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进行过三次视频通话。
木棉与她的母亲一直进行电话交流,了解到了孩子的情况,他来自单亲家庭,由母亲抚养长大,情绪非常不稳定,还有很强的攻击倾向,他之前淹死了自己养了三年的宠物狗,还在死后将其肢解,而当她的母亲发现这件事时,被吓坏了,缓过神后就开始责备他,而当时情绪完全失控的他还打了他的母亲。
正是这件事,让平时忙碌于工作中的母亲意识到了自己在孩子教育方面的缺失,急忙联系了他们诊所,而因为专门负责青少年心理的咨询师没有时间,这个病人就交给了木棉处理。
坦率地讲,这样的孩子木棉一般都会建议他去与心理医生面谈。但因为孩子不愿意出门,家长的身份对于面见医生似乎也有些障碍,所以只能以视频聊天这种方式进行治疗。
虽然这三次视频谈不上效果斐然,但至少木棉与Sam之间已经可以正常交流,而不是像第一次那样Sam自说自话,或是暴躁的想要杂碎屏幕。
在此之前,母亲向木棉介绍了孩子的临床表现后,根据已经表现出来的情况,木棉怀疑他可能患有有躁郁症。
以木棉的经验来说,20岁以下的躁郁症患者通常都会有遗传因素作用,因此她在电话中询问了Sam的母亲,这个即使是在电话中依然显出精明强干的女人在被问及是否有家族病史是却有些游移。
木棉坦然相告,考虑到Sam的家庭背景以及他的教育情况,虽然与缺少母亲陪伴、父亲角色缺失以及学校环境等有关,但他如此强烈的症状更可能是遗传因素导致。
“我不知道。”木棉听出电话对面的她的声音里难得有一些脆弱,“我甚至不知道他的父亲到底是谁。”
听此消息,木棉也沉默了,她简单的表示了一下自己的关怀和安慰,开始从与Sam聊天入手,结合她让Sam的母亲带着他去医院的种种生理上的检查,从而对他的心理状况进行判断。
第一次男孩儿被束缚带强迫的绑在椅子上,表现出强烈的攻击倾向,嘴中一直咒骂着他的母亲,他的学校,乃至整个社会。木棉试图找到他感兴趣的话题,来让他聊一些别的东西——虽然他的咒骂也能让木棉了解到他的心里状况,但保持病人情绪的平静是躁郁症治疗中极为重要的一环。
当然了,木棉的种种努力失败居多。不过总是有些话题能引起他时不时的关注,虽然还是没能和他交流,但他的眼神中显然表现出了一定的兴趣。
只要有进步就希望。虽然木棉对于青年人的心理治疗接触较少,但对于自己的专业,她一向充满信心。
第二次的时候,Sam的情绪平静了许多。据木棉了解,他的情绪起伏并不是持续的富有攻击性,而是在正常、暴躁与抑郁中交替,这种情绪的不稳定让孩子的母亲十分担心,特别是最近他还展示出了一定的自残倾向,虽然手腕上的伤口远不致命,但那一道道伤口却像是直接割在了这位可怜的妇女心上。
在那之后,这位母亲偷偷在孩子的卧室装了一台摄像机,这种严重侵犯孩子隐私的行为让她自责不已,可心中对孩子的担心显然让她战胜了这些愧疚。
这次的交流同样不是很顺利,Sam的情绪低落让他的交谈意愿极低,对于木棉说的话基本没什么反应。
木棉根据上一次的谈话以及从孩子母亲那得知的喜好,像上次一样,试图引起他的兴趣,这些努力最终都失败了,但最起码,木棉渐渐让他适应了她的存在,让他不会在看到他时出现惊恐的表情。
心理治疗并不是毕其功于一役的孤注一掷,而是温水煮青蛙的温柔入侵,心理医生不是神,没有足够的交流和沟通,他们也无法帮助病人战胜自己的内心与情绪。
到第三次的时候,情况有了很大的好转,这个孩子不像前两次那样拒绝沟通,在开始的一段沉默后,他开始给木棉一定的回应。
在这次两小时的交流过程中,虽然他的话依旧不多,但木棉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愧疚与恐惧。
不得不说,虽然他在单亲家庭中长大,她的母亲也因为工作忙碌而缺少必要的陪伴,但母亲的爱意与学校的教育依然让他成为了一名优秀的青少年。
他的学习成绩不错,外貌条件优越,经济条件也比较好,还是学校橄榄球队的一员,这让他在学校很受欢迎,但一次球赛后,他被砸伤,后来医院诊断为轻微脑震荡,当时没觉得的有什么变化,但他的脾气无疑比以前更暴躁了。
这对他在学校的社交产生了极为不利的影响,正反馈作用之下,他在看到自己的宠物都能得到母亲更多的关注时爆发了。
“妈妈因为我没有喂好他就责备我,我觉得没有它会更好些。”Sam是这样说的。
这是木棉告诉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原因:脑部受伤导致他在情绪控制上的失调,这更多的是一种心理性的疾病,而非是他自己的责任。
木棉希望这样的说法能让他不那么自责,从而尽量减少他陷入抑郁情绪的可能。
至于遗传等因素的考量,就不必和他说了,木棉怕这些消息会让他将自己的怒火转向他的母亲和现在不知在何处的父亲。让他的情绪更加激烈。
这就是未成年的好处了,可以越过病人而与监护人直接沟通,这样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避免病人情绪受到更大的刺激。
结合Sam做的一些生理上的检查,木棉基本确定他患有躁郁症,再开了心境稳定剂后,Sam的情况显然得到了控制,而母亲的陪伴让他一直缺失的母爱又缓和了不少。
这是第四次视频聊天了,木棉对于这三周的治疗效果很满意。
“您好!”这个16岁的男孩儿笑了笑。他在学校受欢迎显然是有原因的,最起码他的笑容就让木棉觉得很舒服。
“这周感觉怎么样?”木棉的语气很轻快,这是她认为的最适合和Sam聊天时的语气。
“还能怎么样,妈妈一直陪着我。我就看漫画,打游戏,就这样喽。”他怂了耸肩,似乎是觉得这样在家的生活有些无聊。
不过木棉没有就着这个话头劝他出去走走,而是开始聊起了漫画和游戏。
“嗯?给我讲讲你都什么漫画打什么游戏?我有个朋友有个儿子,本来想和他交朋友,我和他聊海绵宝宝和柯南时被他嫌弃了。”木棉的语气就像是朋友间的抱怨,这让尚处于青春期的少年很满意。
“他多大了?”
木棉开始就着这个话题开始聊了下去,从对话中木棉看出,Sam并不是那种缺乏同理心的天生“杀手”,相反,虽然嘴上嫌弃小孩子,但他了解他们的喜好,甚至有一种想要照顾他们,陪他们在一起玩的欲望。
因为缺爱而导致出现的爱的转移,希望照顾身边的人?
木棉在心中进行着判断,这无端让他想起了Hotch:有些人被伤害后选择了伤害别人,也有些人选择将这些伤害别人的人绳之以法。
“对了,Sam,既然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我还要请你帮个忙帮我填一份表格,让我更了解你可以吗?”
“不填。”Sam一口拒绝。
“没关系,填不填是我的事,什么时候填是你的事。”木棉笑笑,她早就料到这个孩子不会这么快就“屈服”。
她转而开始向Sam普及关于心理治疗的普遍性,告诉他所有人都会出现心理波动,希望他能放下这段经历带给他的阴影,重新开始他的正常生活。
Sam显然有些犹豫,脱离人群一个多月再重新开始社交对于Sam来说是个很大的挑战,特别是之前因为疾病留下的阴影还笼罩在他的心头。
“或者出去打打橄榄球怎么样?你都快长蘑菇了。”木棉开了一个玩笑,显然着主动退的一步很有效果。
Sam点了点头,看上去很勉强的表示了同意。
“明天周五,我们学校的俱乐部有一场和别的学校的球赛。他们问我能不能去。”Sam装作平静的说,但木棉看出了他暗藏的想要炫耀的心理,对于这样的心理状态木棉自然是求之不得,出言鼓励。
“你能来看我打球吗?”Sam的眼睛里闪着光,木棉看了看他漂亮的眸子,失笑。
“我在华府,你在佛罗里达,你说呢?”木棉婉言拒绝,医患关系还是止于医患关系比较好,这个男孩儿现在表现出来的过于依赖是在自己和他聊过几次后的正常反应,等这段时间过去这份感情也会逐渐冷却。
听此,Sam明显有些失落。
“不过我觉得你可以邀请另外一位漂亮优雅的女士?”木棉给出了建议。
Sam听此,显然意识到了他说的是谁?他想了想,转头对着客厅大声的喊了一句,“妈妈!”
看到自己的话起了效果,木棉满意的挂断了视频。
第二天,也就是周五晚上,木棉收到了几张Sam母亲发来的照片。
第一张是Sam在比赛中的表现,少年脸上露出的活力与朝气让人动容;
第二张是赛后Sam因为在这场比赛中立了大功,被队友们抛在空中庆祝的场景;
而第三张照片里的女人木棉很眼熟,似乎是常在电视中出现的人物。她揽着Sam,两人露出的微笑似乎能融化坚冰,让木棉的嘴角也勾了起来。
在发来图片的同时,Sam的母亲告诉木棉,Sam打算在下周一就开始回学校上课,和他一个学习小组的同学也表示会帮他补好相关课程,她非常感谢木棉在Sam身上付出的心血,并提议为木棉提供一笔科研基金。
木棉婉拒了她的好意,表示让病人康复是自己的职责,Sam能好的这么快更多的还来自与母亲的悉心关注和他自己的内心的强大。
回完邮件后,木棉将图片保存进电脑,这都是值得她骄傲的回忆,当她老到没办法再次治病救人时,希望这些宝贵的记忆能让她觉得这多出来的一生没有白活吧。
她突然想给Hotch打电话。
她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当对面的铃声响起时木棉就有些胆怯和后悔,她觉得自己有点冲动,明明约好明天早上就能见到,现在却这样突然的打了个电话,不知道他在不在忙。
木棉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觉得自己挂掉很奇怪,但却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对面接听了——
木棉很快意识到,“Hello”
“嗯。”Hotch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短。
木棉觉得有不少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电话两端都开始沉默。
“你在做什么?”短暂的沉默过后,是两人默契的异口同声。
木棉从冲动给心上人打电话的认知中恢复过来,开始和Hotch分享自己的喜悦。
“今天一个小男孩的心理评估正常,已经不需要我的后续治疗了。”木棉说着,没透露任何私人信息,这是一名心理医生的职业操守。
“我很开心,自己的作为能够帮助别人。”木棉似乎觉得自己之前的说法太过平淡,就补了一句。
“我明白。”Hotch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又是一如既往的简短回答,不过没等木棉说什么,他又开口了。
“这大概就是你我坚持在自己岗位上的意义。”Hotch的话一下子触动木棉心中的温暖,她笑了笑,想着自己这些年在医学上付出的努力、病人康复时的笑容与感激,那些沉重的东西渐渐飘远,剩下的都是慢慢的成就感与幸福。
“谢谢你,Hotch。”她说,她想他会明白自己在感谢什么。
“Aaron,叫我Aaron。”不知为什么,木棉突然觉得他的声音十分性感。
“OK,Aaron。”木棉很听话的改了称呼。
“你可以叫我MU,只有你可以这样叫。”木棉偷偷的笑了笑,重活一世是她不能说的秘密,但这不妨碍让MU变成独属于爱人的亲密称呼。
“OK。”接下来又是一段沉默,但在这样有着迷人月色的夜里,显得一点也不尴尬,相反,还有一种温和的醉人的浪漫。
“那么,我们明天见。”明明隔着电话,木棉的脸却开始发热,脑补才是最可怕的东西,木棉想。
“好,明天见。”话音刚落,Hotch就发现电话已经被木棉挂掉。
他有些“幽怨”的看着裹着浴袍的自己身上残余的泡沫,无奈的甩掉浴袍回到了洗手间,只是那本就深邃的眸子变得更加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