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时危兵甲黄尘里
王无忌是有备而来,趁此机会慨然陈词:“自庆历四年两国媾和以来,边境一向太平。谁知去岁国主率兵数万攻略秦凤、泾原诸州,今又攻庆州,难道真的要背弃庆历年间的和议,一意孤行吗?”
李谅祚冷笑道:“去岁使臣吴宗赴汴京朝贺,引伴使高宜将其置马厩一夜,断其供馈,扬言要派百万兵踏平贺兰山。时至今日,也无人问高宜之罪,是上国无礼在前,我不过是出兵讨回公道罢了。”
王无忌摆手道:“国主已向宋称臣,吴宗称国主为少帝,确实也有错。何况两人争执的具体情形旁人也未必尽知,还望国主从大局出发,不计前嫌,化干戈为玉帛。
李谅祚突然笑了:“庆历和议是先父与仁宗皇帝一同缔结的,我岂敢背弃。只是上国边将种谔屡次生事,挑唆我部落首领令凌叛逃,又引诱嵬夷山降宋,不知上国又将如何处置?”
王无忌忙道:“种谔妄生边事,朝廷已派人斥责。也请国主重申禁令,约束边将,共保边境太平。”
李谅祚笑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倘若上国能管好边将,我自然愿意息兵止戈,坐享太平。”
王无忌退出后,李谅祚转头问一旁侍坐的景询:“卿怎么看王无忌刚才说的话?”
景询冷笑:“他的话不可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种谔狡猾,郭逵多谋,都是容易生事的主儿,陛下不可不防。先帝与宋廷签下和议,也是建立在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战连胜的基础上的。如今宋廷藐视我使臣,陛下切不可弃战。定要出兵让他们的边将好好见识我大夏的实力,日后宋廷才能乖乖奉上岁币,重开椎场。”
李谅祚点头笑道:“卿言甚是。去岁我化名吴宗入宋朝贺,早已打听清了宋国的底细。那汴京虽然繁华,却无天险可屏,百万人口皆依赖汴河漕运,实在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况且宋人一向重文轻武,他们皇帝也是一副虚弱多病之相,可笑还想领百万兵踏入贺兰山,只要我们整兵秣马,积蓄粮草,恐怕将来直捣汴京也未可知。”
景询忙正容道:“陛下上次以身犯险,臣实在是日夜悬心,既然已探得汴京虚实,臣恳求陛下再勿如此轻率了。”
李谅祚摆手笑道:“卿什么都好,就是沾染了你们汉人谨小慎微的脾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党项人一向亲历亲为,不信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那一套。”
治平三年春,李谅祚遣右枢密党移赏粮出兵攻保安军,进围顺宁寨,火烧屈乞村,在木岭一带设置栅栏,虏掠州兵和延边熟户。环庆经略史蔡挺素有谋略,下令众将坚守营寨,坚壁清野。党移赏粮涉远来袭,粮草供应本就不足,加上围攻顺宁寨十余日未见效果,众将皆有退意。蔡挺看准时机,趁夜晚夏兵松懈之时开寨门进攻,与蕃官赵明合击,大破夏军,兵将死伤无数。
消息传来,李谅祚大怒,召枢密使嵬名浪遇、左枢密使文清、监军文焕、大将梁永能上殿议事,意欲御驾亲征,大举攻略大庆城。却听嵬名浪遇劝道:“自拱化二年以来,宋夏两国边境攻战频繁,兵士难免疲敝,且现在本就青黄不接,粮草匮乏,不若暂且议和,待今秋粮草充足时再战。”
一时众人亦纷纷附和。李谅祚沉默良久,看着一直不发话的景询道:“卿以为如何?”
景询沉吟片刻道:“陛下,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还是先议和,拖住宋国再说。”
李谅祚虽是百般不愿,也只得采纳众人意见,主动献上马匹、皮革等物产谢罪,宋廷也见好就收,赐给李谅祚绢五百匹、银五百两,一时边事暂息。
这一仗打得憋屈,李谅祚心情郁闷,本欲去离宫跑马散闷,却见梁后遣内侍来请:“陛下,太子染上风寒,连日高烧不退,皇后请您过去探视。”
李谅祚年幼时,没藏太后摄政。太后之兄没藏讹庞自任国相,总揽朝政。没藏太后生性风流,与不少朝臣有沾染。丈夫李元昊去世后,便与他的侍从宝保吃多已通奸,原来的情夫李守贵嫉恨无比,加上本就有宿怨,竟在没藏太后与宝保吃多赴贺兰山围猎途中将二人击杀。没藏氏一死,没藏讹庞怕自己失势,忙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李谅祚做皇后,继续把持政权。
后来李谅祚年事渐长,开始参与国事,眼见没藏讹庞在朝飞扬跋扈,胡作非为,本就对其专权不满,没藏讹庞又借故诛杀了李谅祚的亲信六宅使高怀昌、毛惟正,李谅祚对舅舅结怨日深。没藏讹庞父子不傻,早就觉察到李谅祚对自己的恨意,密谋要杀害他,没料到李谅祚早与没藏讹庞的儿媳梁氏私通。梁氏是一个心狠的女人,她觉察到父子二人的计划,思前想后决定站在李谅祚一边,及时向他告密。李谅祚决定先下手为强,假装召没藏讹庞入宫议事,安排众侍卫将其击杀。又在大将漫咩等的支持下诛杀没藏一族,连自己的原配没藏氏也没能幸免。事后论功行赏,梁氏顺理成章被立为皇后。
梁氏长得年轻貌美,又足智多谋,李谅祚对她着实迷恋了一阵,只是当上皇后之后,性格日益强硬,又喜欢插手政事,培植亲党,李谅祚对其渐渐不满。他知道是梁后请他,本不想过去,但李秉常是自己眼下唯一的儿子,他即使不把皇后放在眼里,对这个儿子还是有几分上心的。
来到梁后宫中,发现儿子已经睡下,不由皱眉问:“秉常烧得厉害吗?眼下情形如何?”
梁后轻声道:“刚喝了药,烧退下去一些,已经睡实了。”一面给儿子掖了掖被角,拉着李谅祚到外殿坐下。
梁后有意笼络丈夫,殷勤献茶奉食,又端详着李谅祚的脸色道:“陛下有阵子没来臣妾宫中了,臣妾不比常人,与陛下是患难夫妻,今后也会相互扶持,还望陛下念在臣妾一片痴心的份上,多多垂顾。”
李谅祚敷衍道:“你对社稷有功,所以封做皇后。近来朝政冗烦,我无暇关注后宫,你是皇后,不要像寻常女子那样自怨自艾。”
梁后腹诽:无暇关注后宫,倒是有功夫□□大臣妻子。但还是做出柔顺的样子道:“陛下说的臣妾记住了。臣妾知道陛下忙于朝政,也想为陛下分劳。臣妾的哥哥梁乙埋自幼有才,又是秉常的亲舅,可让他参与国政,为陛下解忧。”
李谅祚冷笑一声,勃然变色道:“皇后,我多次和你提过,最恨妇人干政,外戚专权,你是糊涂了吗?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梁乙埋的意思?”
梁后忙跪下道:“陛下恕罪,这是臣妾自己的糊涂想法,与哥哥无关。陛下既然觉得不合适,臣妾不提就是了。”
李谅祚冷声道:“皇后真是兄妹情深啊。看在你对我有功的份上,我再提醒一句:你是秉常的生母,只要安分守己,好好教养孩子,我自然会给你尊荣体面。可你要是再痴心妄想,干涉朝政,我可以杀了没藏氏,自然也可以废了你。”说罢看也不看她,转身而去。
李谅祚走后,梁氏跌落到地上,早已是泪水涟涟,喃喃道:“陛下好狠的心,我早就应该知道,他既然能灭掉母族满门,杀死自己结发妻子,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们嵬名男儿,真是个个心狠手辣啊。”
侍女茂倩将梁后扶起劝道:“无论如何,皇后是国母,还有太子可以依靠,切勿如此伤怀了。”
梁后将泪拭去,神色早已变得坚毅,入宫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如今早已不能回头,她沉默片刻道:“你说的没错,我还有秉常,他是陛下唯一的骨血,只要慢慢忍耐,总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
李谅祚在贺兰山离宫纵马飞奔,感觉风声从耳边掠过,路边景物飞逝,世间万物都在自己掌控之下,只有在这一时刻,他才能放松心情,才能体会到一点人世久违的快乐。他这成长至今,离不开女人,又深深痛恨女人。他的母亲没藏氏,是他终生不愿提及的耻辱,这个女人有太多的欲望,太多的痴心,给他带来无尽的烦恼,最终害了整个家族;至于梁后,自己虽然开始对她倾心,但她现在行事做派却越来越像母亲,那张写满欲望的脸让人厌烦;还有其他女人,自己与她们不过是各取所需,她们美艳的容颜能满足自己的欲望,自己能给她们丈夫富贵与权势,仅此而已。或许他在秦州邂逅的那位少女,能跟这些女人不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