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何异飘飘托此身
秦州地气寒冷,虽未到隆冬节气,却一片肃杀景象,树上的叶子已经凋零,小院栽种的菊花月季早已枯败不堪,偏偏又起了北风,吹到脸上像刀刮一样疼。而此时富云娘的心情,同样不是那么美妙。
已经穿越到北宋已经有八年了,可她还是觉得这仿佛一场梦。云娘前世的名字叫陈露,是一个苦逼的刚入职的小记者。因为资历浅,所以被分配去曝光一堆鸡毛蒜皮的小事,既没有什么影响力和关注度,还经常得罪人。但陈露是个初出茅庐的热血青年,居然苦中作乐把工作做得有声有色。一个月前,某个小区居民反映供暖期室内温度不够,陈露与物业约好9点钟去了解情况,怎奈半夜追剧太晚,一觉醒来已经8点半,她饭也顾不上吃,急匆匆打上一辆出租。
“师傅,快一点,我赶时间。”也许是那司机有意炫耀的自己高超的车技,在拥挤的马路上七拐八绕超速前行,竟一点也没留意到迎面开来的卡车,突然一个急转弯,陈露还来及惊叫,就感到头部一阵剧痛。
然后就穿越到了这个地方。一开始,陈露对自己的这次投胎那是相当满意。北宋应该是中国历史上最富裕的时代了,而且英才辈出,凭自己北大中文毕业的底子,说不定也能干出一番事业呢。更何况,自己的父亲居然是名相富弼,陈露自小就崇拜他,是文质彬彬的谦谦君子,更是面对强敌铁骨铮铮的真汉子。
可错就错在自己穿成了女子。这个时代不比盛唐,对女子的禁锢更严,陈露穿越一个月多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形同软禁。母亲晏氏是晏殊的女儿,家教极严。膝下有三子三女长成,长子富绍庭、次子富绍京、三子富绍隆,资质平平,但守着父亲的恩荫过日子,倒也逍遥自在。长女嫁给三元及第的状元冯京,不久去世,富弼大概是非常中意这个女婿,竟把次女也续嫁了过去。冯京三夺天下奎,两娶宰相女,倒也成了一段佳话。
现在富云娘成了富弼和晏氏唯一还守在身边的女儿,因是老年得女,不免娇宠了些,所以晏氏有意磨炼云娘心性,除请了个老夫子,每日教授四书五经,练习书法外,还请了位绣娘,日日拘在房中练针线,还要校验功课,这日子真真是十分郁闷。
更何况,河煌今夏大旱,赤地千里,几万灾民涌入秦州逃荒。实在招架不住,富弼正为救灾事宜忙得焦头烂额,接连十几日没入内宅了。云娘想找素来疼爱自己的父亲求情松泛几天都不行。她低头绣完了鞋面上最后一瓣荷花,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无声叹了口气。
“青禾,娘娘醒了么?”云娘突然心生一计。
那名叫青禾的使女忍不住腹诽:三娘实在太没有坐性了。但主人的问题她也不能不答。
“早就醒了,正在饮茶呢。”
“去把昨日我做的核桃酪拿来,我去看看娘娘。”
云娘穿越来后,因无聊只好寄情于美食。她前世就喜欢下厨鼓捣些新奇菜式,如今索性变身厨娘,日日琢磨些新鲜玩意。这核桃酪正是按照她前世的记忆做的。好在整治饮食、主持中馈也是当世女子的责任,晏氏倒是一点也不反对云娘这样做。
“你不在屋里做针线,又跑到我这里做什么?”,晏氏看了看自己的小女儿,虽然稚气未脱,但少女身形已显,宛若初春的杨柳,妩媚之中兼具清雅,忍不住心中欢喜,但还是装出严母的样子轻声斥责。
“孩儿新做了一盏核桃酪,自己尝了尝觉得口味甚好,特地来孝敬娘娘的。”云娘谄媚的笑。“娘娘好歹尝尝吧,这可是我丑时就起床做的,那灶上不能离人,我足足看了一个时辰呢。”
面对小女儿,晏氏的架子总是摆不起来,拿起碗盏一尝,忍不住称赞:“这个好,比我在汴京喝的酥调杏油还强呢”
云娘忙笑道:“核桃酪滋补气血,最适宜娘娘了。娘娘不是时常睡不安稳吗,可以多用些,比药还要管用呢。”
“罢了,三娘的孝心我领了,你来只是为送酪吗?”以晏氏对女儿的了解,肯定另有花样。”
云娘连忙赔笑:“做核桃酪的枣子没了,女儿想出趟门去采买。”
晏氏立即拒绝:“让婢女去就是了,大家闺秀抛头露面成个什么样子”
云娘恳求:“娘娘有所不知,这做核桃酪的枣子需是河南灵宝所产,还要个头适中不能有霉点,婢女如何懂得这些?母亲的饮食大事,女儿也不愿假手他人的。”
晏氏看了看女儿恳求的双眼,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己的三个儿子早早外出求学,二个女儿早嫁,这些年承欢膝下的,也只有这个幼女了。对于她这个要求,实在不忍拒绝。只是近来女儿的性子越发跳脱,不过好在还有一年才及笄,这一年慢慢□□也就是了。
晏氏最终松口:“也罢,你就多带些随从,早去早回吧。”
云娘连忙答应。心头雀跃,终于可以放风了,可是走出内宅,就被自己看到的景象震惊了。
大街上两旁的店面,十家倒有九家紧紧闭了门,别说卖枣子的干货店,就连粮店早就关个干净。云娘忍不住问:“冯叔,灾情真的已经严重至此了吗?”
冯良是富家三代老奴了,这次出门晏氏特地叮嘱他陪护三娘,他叹了口气:“老奴早就劝阻娘子不要出门,秦州还算好的,周边郡县已经到了人相食的地步了,那些灾民们饿红了眼,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云娘注意到在屋檐下,三个一伙,四个一群,蹲了不少灾民,那脸上的颜色即青又黄。特别在一家布店的屋檐下,接连看到两个躺着的人,这两人瘦得都只剩一把骨头,躺在地上的时候,活像云娘在前世博物馆里看到的骸骨标本,外面蒙上了一层蜡纸。人眼珠原来都是黑的,然而这两人的眼珠是灰色的了,嘴里吐出白沫,身体蜷缩着,一动也不动,眼见已经是饿死了。但周围的路人却把这事看得稀松平常,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倒是不断,谁也不来正眼看上一看,大概这个地方饿死人,大家也觉得也不怎样稀奇了
云娘心下怜悯,忙对青禾道:“我们出门还带了一些干粮,全都拿出来分给灾民吧。”
冯良忙拦住:“万万不可,这些灾民一旦发现娘子有粮食,肯定会蜂拥而上来抢,到时候赶都赶不走,却怎么办?”
冯良说的话很快就得到印证,一行人再往城中心走时,却见处处都挤满了灾民,他们围住过路的人,找吃找喝的,与其说是讨饭,倒不如说是路劫。因为他们只有看到衣服穿得干净些,脸上有点血气的人经过,就马上围过来,甚至把那人衣裳扯住,非要人家拿出吃的来不放。至于为了一口粮食,卖儿卖女,那更是平常事了。
好容易来到城郊,人烟逐渐稀少,云娘看到一个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小女孩,靠了墙角坐着,半挣了眼睛,身子一动也不动,只是喘气。不用说,这是饿得快断气的人了。云娘想要拿出自己带的核桃酪喂他。却被旁边一位面黄肌瘦的老人拦住道:“快别做这无用之功了。这孩子已经饿到九分了,就是吃什么下去,也救不了她的命。娘子给她一些东西吃,她又要扯上半天气,那不是让她更痛苦吗?不如让她早了事吧。要知道,饿人最难死呢。”
云娘心中震撼难名:这还是自己心目中那个富庶的北宋吗?原来遇到灾年,人命同样如草芥。饥荒,始终是古代社会没法解决的难题呀。
冯良担心道:“娘子,我们还是回去吧,再往前就要出城,更不会有什么商铺了。”
云娘固执的摇头:“听母亲说,爹爹在城外给灾民建了屋舍,”我想去看看。”
冯良拗不过云娘,他们来到城外,果然看到已经建了几百栋茅草屋供灾民居住,秦州城内大小官吏在人群聚集的地方,对老病衰弱者给予粮食,倒是秩序井然。只是灾民实在太多了,屋舍粮食又有限,还是有灾民不断的饿死。
冯良道:“这还是家主在青州时创立的救灾法,救活灾民无数,先帝亲自表彰,天下相传都当做样板呢。”
云娘暗暗点头,这确实比将灾民聚集在城中,开设粥厂的办法要好多了。这些灾民本就因为营养不良染上了疾病,人群拥挤,只能导致病情加重、瘟疫横行。再加上灾民争抢粮食、互相践踏,秩序无法维持。这样救灾名义是救济灾民,实际上却是杀死灾民了。
正在思索,突然听到东边一片嘈杂,一名男子身穿黑色窄衫,头戴一顶破败不堪的圆箍形毡帽,对一名小吏喝道:“为什么不发给我们粮食,没看人马上要饿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