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再借工作服

  门开了,进来的人正是那位把自己的工作服借给我的“老师傅”,也就是车间的徐主任。
  此时,他身上又穿上了一件工作服,依然敞着怀。
  见到徐主任,我的脸腾地红了,舌头好像打了结,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刚才在楼下走廊里还显得和颜悦色的“老师傅”,这会儿的面色似乎忽然显得阴沉了许多。
  这更让我感到紧张,连抬起眼皮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见徐主任进屋,包括鲍大姐在内,屋里所有的人都齐刷刷地站起身来。
  我本来一直就站着,正好省了起身这个动作。
  “你们都在忙呢?”徐主任用低沉的声音问大家。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问题,算是没话找话的一句问候语吧。
  鲍大姐赶紧接过话去:“啊,徐主任,我们都在忙。我刚才呼叫这位小高……哦,高轶,来接电话。他打完电话,顺便说了点工作上的事。对了,高轶是刚到咱们车间来实习的大学生。”
  我真是服了这位大姐了,不知她怎么有那么多的话可说。
  不过这倒好,省得冷场。如果让我说,我还真说不出什么来,尤其是徐主任进屋的这副威严的架式,更是让我大脑一片空白,半个字也想不起说了。
  徐主任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把目光从鲍大姐那里转向我,显然是对我说道:“小高哪个学校毕业的?在哪个班实习呢?”
  这会儿的声调,低沉而严肃,跟刚才一对一与我说话时判若两人。
  尽管心里依然紧张,但他提出的是具体的问题,这让我倒不至于张口结舌,据实回答即可:“交大毕业的。在小组装班实习。”
  换了别人,我还会就“小高”这个叫法,再矫情一下。
  但跟徐主任这里,我采取默认态度。
  “嗯,好,好。”徐主任点点头。“你这小伙子,看上去还挺机灵,好好实习,好好干。”
  说完,他用手拍拍我的左臂,正好拍在了鲍大姐补过的那个袖兜位置。
  我偷偷瞟了鲍大姐一眼,见她的目光正盯在徐主任的手和我的胳臂上。
  徐主任又问了其他人几句什么,然后转身出去了。
  从头至尾,他没对我身上这件工作服说一个字。
  对我来说,工作服危机暂时解除。
  下面要考虑的,是这会儿去曲轻快那里,还是等回到班里干完今天的活再说。
  无论什么时候去,都得跟徐楠打声招呼。
  我跟鲍大姐她们打过招呼,正准备离开,鲍大姐冒出一句:“高轶,你在班里可得好好表现,要不然,会有人给主任打你的小报告。”
  我都已经转过身了,听了鲍大姐这话,又停下脚步,把头扭向她:“大姐,这是怎么讲?什么人会给主任打我的小报告?”
  “你还不知道吧,你的班长,徐楠,她是徐主任的女儿。你要是在班里捣蛋,她可以直接报告给她爸爸。”鲍大姐眉飞色舞地告诉我。
  敢情还有这么一层关系。真麻烦。
  当然,这样的事,知道了要比不知道强。
  假如我不知道徐楠和徐主任的这层关系,不定什么时候在一个人面前说起另一个人的不是,那可就是找不自在了。
  现在,我要让自己牢牢记住,当着徐楠的面,无论如何也不要评价徐主任。当然,以后如果有机会,也无论如何不能当着徐主任的面,说徐楠的不是。
  一路想着,回到班里。
  徐楠和班里的工友们都已经在那里干上了。
  见大家都在忙,我二话没说,走上去伸手跟着她们练活。
  细活还不大会,我就拣那些卖傻力气的活干。
  徐楠时不时过来,给我讲一些工艺要领,讲完就让我试。
  毕竟是初学乍练,干起来还不是那么顺手,但有了昨天的教训,自己加了小心,干活当中再没出现那类丢人的事,还学会了一些新活。
  这批活干完后,徐楠她们除了手上有油泥外,一个个脸上、衣服上都挺干净。
  我就不一样,不但抹得满脸花,而且工作服也弄得挺脏,上面既有汗渍,又有油污。
  本来,我是看不到自己脸上的油花的。
  收工时,先是一位女工友偷偷看着我乐,让我莫名其妙。
  接着,不断有人加入偷偷乐的行列。
  直到徐楠注意到我的脸后,大笑起来,其余的人才一起笑出声来。
  我一照镜子,哟,别提多滑稽了。
  不过,这总比昨天那个疑似尿裤子强。
  徐楠指点我说,只要干上活了,脸上无论有什么情况,比如痒啦,落飞虫啦,等等,都一概不要上手,一上手,脸准花。
  “都是这么过来的,开始谁也没经验,汗珠往下流,就用手去擦,这一擦,脸就是一片黑油泥。而且正干着活呢,你还没法去洗。”徐楠现身说法。
  尽管是小窍门,对我来说还是很受用的。
  要领往往就是一句话,知道了,记住了,照着去做了,它就管用。
  徐楠又提醒道,目前厂里正在整顿风容风纪,要求员工随时保持工作仪表的整洁,她让我赶紧去收拾一下自己。
  洗把脸当然没问题,可这工作服就不大好办了,我没的可换呀。
  我去把自己的三花脸洗干净,仍然穿着脏工作服回来向徐楠告假——得去一趟曲轻快那里。
  “你就穿着这身脏工作服回技术中心?”徐楠问。
  我无奈地说:“我有什么办法,没的可换呀。”
  徐楠正想再说什么,突然她像发现了什么,向前一步,凑近我,仔细打量我的工作服。
  “高轶,你搞什么鬼?你穿的这件工作服是你的吗?”徐楠发问。
  我一愣,马上明白过来:她是徐主任的女儿,当然会认得她爸爸的衣服。
  她这一问,周围的几位工友都朝我这边看。
  这倒让我有点不好意思了,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吞吞吐吐地说:“这是……这是我借的。”
  “这也太奇怪了,你的工作服不是才发给你的吗?干嘛要借呀?”徐楠一脸诧异。
  好在她没再问,我是跟谁借的。
  显然,她是知道的。
  “有一些情况呗,反正有一些情况。”我依然含糊着。
  “你不能这么着去技术中心,挨罚是一方面,那也丢我们车间、我们班组的人。你等着,我给你借一件去。”
  不一会儿,徐楠回来了,身边还有一位高大健壮的小伙子,手里拿着一件工作服。
  小伙子的这张面孔,我隐约觉得好像见过。
  “是这哥们儿啊?”小伙子指着我问徐楠。“这不是昨天尿裤子的那位么?”
  想起来了,昨天迎面碰上的大组装班的那几位,其中就有他。
  几个人当中,他最高大帅气,因而也最显眼。
  小伙子把工作服扔给我,来了句:“拿去穿吧,小心别再给尿喽。”
  说完,他跟徐楠打了个招呼,转身走了。
  徐楠对我说:“换上吧,那件脱下来给我。”
  那个小伙子的劲儿,让我心里有些不痛快。本想把他扔过来的工作服,回扔给徐楠,再一想,那样未必有些孩子气了,尤其周围还有那么些人呢,显然不合适。
  我故作轻描淡写地说:“我去更衣室去换,换下来的那件我抽空自己洗。刚才那位是谁呀?”
  “大组装班班长,程北。”
  匆匆换好工作服,我赶去找曲轻快。
  一进技术中心的门,就见曲轻快在工位上与两位身穿保安制服的人谈着什么。
  刘露没在工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