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空学屠龙技

  我的未卜先知与稀里糊涂,让达朝和金达莫名惊诧。
  说实话,即使知道了达朝要去水师学堂的消息,我也还是想进一步了解,他为什么要放弃苦修多年的学业,跑去当水军。
  可惜没时间了,在我的上司,英国人金达先生的“无情逼迫”之下,我只好跟达朝挥手告别,本来他还想跟我握手哩,我的一句“别忘了那盆清水”,提醒了达朝,他赶紧把伸向我的手收回去,小小地挥了几下。
  端着盆,往哪里走?
  这会儿本该轮到高大说话,怎么不吭声了?
  正想着,高大说话了:“往哪也不走,就站在原地。”
  什么?站在原地?
  莫不是高大失灵了吧?
  金达“逼”我去打水,据说打水还很苦逼,你倒是告诉我去打水的方向啊。
  我低头看了眼地面,寻思着这地面是不是能够突然冒出水来。
  呸!除了路上有几个冻得梆硬的驴粪蛋外,地上光秃秃的。
  我抬起头,继续站……
  哎,不远处,一个熟悉身影向我这边走过来。
  他叫什么来着?
  我脑海中调出一首歌:“开封有个包青天,铁面无私辨忠奸,江湖豪杰来相助,王朝马汉在身边……”
  那个身影,正是马汉。
  “哟,高轶大人,您要去哪里?去打水啊?河里的冰太厚,您可能开不了冰。我有办法,让我去吧。”
  马汉接过我的盆,又跟金达和达朝各打了个招呼,便噔噔噔走远了。
  金达乐了:“正好,马先生去打水,你正好可以和你的朋友多呆一会儿了。今年的冬天特别冷,河里的冰差不多有半米厚。现在我们打水,光砸冰就要花费好长时间。”
  看来,这就是打水难的原因了。
  趁着达朝没走,我赶紧拉着他再聊几句。
  他这次过来,就是跟我说他要去水师学堂的事,同时,也是来婉言谢绝唐先生邀约的。
  把我和金达招到这的唐先生,就是“上次”在火车上见的那位唐廷枢,当时也找了达朝到这边的“工厂”来。
  他跟达朝是同乡,是同乡会给他举荐的。
  收到唐先生邀他来北方消息的同时,达朝还收到了南方水师学堂的录取通知书。
  达朝面临选择。
  来北方,就是做实业,在工厂和工地搞技术。去南方,是学开船,学海战。
  达朝最终没能抵御住当水军的诱惑,决定去水师学堂继续深造。
  他这次来,除了要跟唐廷枢告知一声外,再有就是跟老同学高轶德隆打个招呼,
  借这个机会,他看到了自己差点要来工作和战斗的地方——“工厂”。
  “万万没想到,我朝的工厂会差到这种地步。”达朝看着“工厂”破旧的大门,大摇其头。
  “达朝弟放弃苦读多年方才修得的专业,转去水师学堂,算是投笔从戎,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我问达朝。
  达朝叹了口气:“你我出国留学多年,目的就是富国强兵,现在学成回来,正当报效国家。我学的是铁路工程,可回来才发现,学的东西竟如同朱泙漫的屠龙之技,空有一身本事,却无用武之地。而世界列强虎视眈眈,觊觎我大清河山,我今国力孱弱,如同无束鸡之力的病夫,着实让人心痛与心焦。知府知我学成归来,又听说我在留学期间学过开火车,便有意安排我学开舰船。知府在召见我时说,现在国家没有火车给你开,但咱们有水师,有舰船,舰船上有枪炮,留过洋的人加入水师,驾舰船,开枪炮,自有不同别人的独到优势。我一想,确实如此,学的修建铁路,却不知何年何月能够用上,倒不如加入水师,用一腔热血保家卫国。留洋所学的外语,在舰船上也有优势。”
  听了达朝说的这番话,我不禁感慨:“为兄赞赏达朝弟的报国热情,只是可惜所学的专业了。”
  达朝一笑:“来这里之前,我还在怀疑自己的选择。听你说唐总办要在北方修铁路,造机车,广募铁路人才,我确实心痒。但恕我直言,刚才进到你所说的什么‘工厂’里,看到里面简陋破旧如此,彻底打消了我残存的那点遗憾。现在,我一点也不遗憾自己所做的选择了。你我所学的铁路专业,只怕是屠龙之技,一时半会儿难有用武之处。”
  聊到这,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眼前的那个糟糕得无与伦比的“工厂”,难道会是制造出蒸汽机车的地方吗?这可能吗?
  看着面露悲观的达朝,我也不知用什么话来安慰他。
  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有枣没枣,打一竿子。”
  达朝不解地抬眼看我,问道:“德隆兄的意思是?”
  我也不知那会儿有没有这么个说法,既然他不明白,我再解释一下呗:“不管能不能造出火车来,至少我们试试吧。不试,永远也不知道行不行。试了,不行,我们也心甘了。”
  达朝明白了,点着头说:“德隆兄说得对,我就不相信,国人就造不出铁路来。现在条件可能还不具备,但总有一天,咱们会有国人自己建的铁路的。到了那一天,我的专业,也就能用得上了。那时候,只要你一声召唤,我会立即赶来驰援。”
  达朝说着,眼圈都有些红了。
  我也被他说的这番话所感染,加上联想到历史上大清水师最后的悲惨结局,猜测着达朝未来的命运,以至一时没忍住,泪水夺眶而出。
  端着水过来的马汉,见我和达朝鼻子眼睛发红,面面相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我发觉自己失态,忙擦干眼睛,迎向马汉:“你辛苦了,把水给我吧,我端进去。”
  人家大老远打回水来,据说还是破冰取的水,费老劲了,最后这几米路,我来帮把手吧。
  马汉倒也没客气,只说了声“谢谢德隆大人”,便把盆给了我。
  接过盆的时候,我才发现,马汉粗糙的手上,刮了好多血口子,血口子上还挂着冰碴。
  达朝也看到了马汉手上的口子,他叫住马汉,从怀里掏出一个包。
  我一看,那像是一个战场急救包。
  “来,兄弟,让我给你包扎一下,这么冷的天,伤口不容易好。”达朝说着,熟练地给马汉把手包好。
  见我看着那个急救包发呆,达朝对我解释:“这个急救包好吧?可惜咱们自己连这也造不出来,还得从东洋进口。这是我们舰上配备的,出远门我随身带着备用,没想到还用上了。”
  他的这番话,让我的心刺痛了一下:那个年代,咱连这样一个小小的急救包都造不出来!
  忽然,听到“工厂”里有人叫我,像是金达。
  我跟达朝告辞,端着那盆水走向“工厂”,马汉紧随着我。
  就这一盆水,能驱动蒸汽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