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今日龙抬头

  就是那盆清水。
  “高轶先生,你明明知道,那盆水是我要用来驱动旋床工作的,你怎么不劝住这位詹先生呢。好好的一盆清水,就给我泼掉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打一盆清水有多难。”金达的口气已经缓和了许多,但还是带着情绪。
  他说的这一切,我还真不知道。
  不过,达朝是来看我的,更何况那盆清水是我让他用的,我当然不能让他背这口黑锅。
  于是我认真地对金达说:“金达先生,詹先生真的不知道那盆水还有其它更重要的用途,真的。那盆水,是我让他用来洗手的,刚才他因为帮我的忙,把手弄脏了,所以我让他用那水洗洗手。他马上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我还是那个毛病,说起话有些会自觉不自觉地撒些小谎,或者说,喜欢夸大点其词吧。
  但金达显然听出了我话里面的逻辑问题:“詹先生不是咱们这里的人,他当然不知道那盆水的用途。可你是知道的呀。而且马上要干的这个活,人家要得很急,可以说这盆水是当前的紧缺战略物资,你怎么能让他洗手用了呢?”
  我的脸当即一红。自己不知“这会儿”所处的年代,没拿豆包当干粮。
  也是,除了上甘岭,谁能想到,那么点水居然还能算是什么“战略物资”。
  人家金达问我问得很准,客人不知道是正常的,我作为刚刚操办完“战略物资”的厂里人,怎么随随便便就把这“战略物资”给糟蹋了呢?
  不回答金达这个问题,显然是不合适的。
  可是,我总不能说“对不起,金达先生,我也是初来乍到,啥情况还不了解”吧?
  怎么解释呢?
  有了,就给金达讲讲中国人特有的东西。
  “上次”我就发现,对于中国人传统的东西,金达作为打八折的“中国通”,不想让人看出他有不通的地方,可以拿这个来抵挡他一番。
  于是我苦着脸对金达说:“金达先生,中国人讲人情啊,有句古话叫做,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这句话您应当知道吧?”
  金达忙点头道:“知道,我当然知道,意思是说,人家给了我一滴水的恩情,我要用一眼泉水来报答他。”
  满分!看来,对于这句古话,金达还真了解。
  这就更好办了。
  “刚到国外的时候,我一度穷困潦倒,连口水都喝不起。就在那个时候,就是这位詹先生,毅然决然地给我买了杯可口可乐饮料,这让我十分感动,并暗下决心,将来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加倍给詹先生回报。这不,今天他来看我,我想了又想,为表达他当年对我的杯水之恩,我决定把咱们这里最为贵重的东西——一盆清水,回报给詹先生。而詹先生则说,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也不敢独喝啊,还是把它孝敬给我们脚下的这块古老的土地,我们的大地妈妈吧,于是……”
  金达果然被感动了,但他看上去似乎还是有一丝疑问,达朝也像是想问点什么。
  还是金达先开了口:“这个故事很感人,我听懂了,对于中国人来说,情义无价。不过,你刚才说,詹先生喝的什么扣扣罗罗,那是个什么东西?”
  达朝也跟着猛点头,意思是“同问”。
  怎么回事?难道我穿帮了吗?
  一算时间,哎呀,“这会儿”怎么会有可口可乐呢,那得是好几十年以后才出现的呢。
  我赶紧纠正:“哦,我也忘了那饮料叫什么名,反正挺好喝的。是不是啊,詹先生?”
  这会儿,达朝当然得帮着我了,他使劲点点头。
  “那我就明白了。你做的对,高轶先生。不过,咱们马上就要开旋床加工零件了,蒸汽机需要加水,你看怎么办呢?”
  看来,那盆清水之前就是由真高轶德隆给打来的,现在金达的意思是,你既然把那盆水借花献佛了,那还得你再去打呗。而且看来他要的还挺急,马上就需要。
  我的客人达朝还在这呢,把人家晾在这合适吗?
  西方人就是这样,公事公办起来,长脸一拉,任你天王老子来也不讲情面。
  让达朝在这等会儿也没什么关系,可我确实不知道到哪去打水。
  如果问金达,一定会让他感觉诧异:“这个高轶,今天这是在装傻呢,还是突然间失忆了呢?”
  不能问他,免遭取笑。
  那怎么办呢?
  我还在琢磨,金达又来了句:“快去快回。”
  这不是在逼我走嘛。
  达朝也看出来了,便道:“德隆先生,你先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金达却说:“詹先生,你不用等他了,他得好长时间才能回来呢。”
  需要好长时间?打个水能有多远?
  达朝听得一头雾水:“怎么,我等不来你了?难不成你要跨省?”
  金达冲达朝笑了一下:“让高轶先生告诉你吧,我们这里获得这一盆水有多困难。”
  问我?我怎么会知道?
  达朝不明就里,傻傻地问我:“怎么这里打水那么困难呢?”
  我端起空盆,咕哝着说:“就是因为这里打水特别困难,所以,所以这里打水困难。嗯,达朝弟,你也别等我了,我去打水,要很久才能回来。听金达先生的意思,等我回来可能得好几天以后了。你走吧。”我又夸大其辞了,老毛病,难改。
  “可是我还没跟你说正事呢。”达朝为难地说。
  这可怎么弄呢?
  “那你就一句两句说完吧。”我对达朝说。
  我对这位所谓的“校友”、“同学”几乎一无所知,不,也不能说是一无所知,我忽然回忆起,“上次”唐廷枢提到过我这位詹姓的同学,说是他去了水师学堂。
  我推断,“这次”从时间上说,应当是发生在“上次”之前。
  这么说,这位詹同学,也就是达朝,是不是来跟我说他要去水师学堂的事呢?
  我试探着问了句:“达朝弟,你是不是要跟我说,你要去水师学堂的事啊?”
  詹达朝的脸上,当即露出了无比惊异的神色。
  “这也太稀奇了吧?”他用不敢相信的语气道,“小弟正是来跟德隆兄讲述此事的。只是,如此机密的事项,德隆兄如何得知的?”
  是唐廷枢于1881年10月19日这天告诉我的。可这没法告诉詹达朝啊。
  对了,我还不知道“这会儿”的日期呢。
  问詹达朝,他似乎又吃了一惊:“德隆兄能掐会算,怎么会不知道,今天是龙抬头的日子?”
  “光绪几年?”我又问。
  这回,轮到金达也吃惊了:“你怎么了,高轶先生?现在是你们大清国光绪七年啊。”
  我没理会他俩的神色,翻着眼睛算日子。
  “上次”也是光绪七年,我已经算过了,是1881年,季节是秋季,十月份。
  “这会儿”显然还是冬天,詹达朝说“今天”是龙抬头,那就是“二月二”,换算成公历,大概就是二三月的样子。
  那么“现在”就是1881年早春了。
  对于其他人来说,时间是顺的,而对我来说,却有个倒挂。
  这也好,提前知道了詹达朝的去向,让他误以为我“能掐会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