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三根香烟卷

  马汉问金达是不是有火。
  金达面露疑色,缓缓从衣袋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打火机,递给马汉。
  只见马汉熟练地把手里的烟卷点着,然后猛吸了几口,让烟头的火着旺。
  然后,他对众官员说:“有劳哪位大人帮忙,把端圆大人的衣襟撩开。”
  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响应。
  唐廷枢见状,上前去解端圆的官服。
  我过去伸手帮他。
  金达见我俩挺费劲,便凑过来帮着脱。
  好半天,才算把端圆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给脱下来了,露出了胖胖的肚皮。
  平时,这肚皮一定是白白的,可这会儿变得有些发青了。
  一见端圆那肥厚的脂肪,马汉皱了下眉头,然后迅疾从裤腰中又摸出两根烟卷,对着烟头点着了。
  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马汉。
  只见马汉把三根烟卷拢起来,让三个烟头凑到了一块,然后把烟头对着端圆左胸位置,距离两三公分的样子,在胸乳四周依次熏烫。
  金达看了几眼马汉的操作,然后用手一拍额头,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退到一边去了。
  人群中有人嘀咕:“这样行吗?”
  有人接过话茬:“这应当是灸法,不过用的不是艾蒿,而是烟草。”
  又一个细小的声音:“也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青色的烟不停地从烟头飘起来,熏得马汉眼泪直流。
  我想帮他擦擦,可手边什么也没有。
  从我内心里,觉得他是在做无用功,甚至觉得他的这套把式有点神叨。
  不过就像刚才那位官员说的那样,死马当活马医吧,总不能眼瞅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们面前咽气吧。
  即使马汉的“治疗”没起什么作用,但至少大家做了努力。
  如果在现代,遇到这样的病人,一般都采取什么措施呢?我努力回想。
  对了,口服硝酸甘油!
  我也忘了我是怎么有的这个知识储备,反正心脏病突发时,一般都会往患者嘴里塞这种药急救,而且据说非常灵。
  为什么我对这药印象深呢?就因为它的功能太奇特了,主要就是两样:一是急救心脏,二是制作炸药。
  这里要说两个重要人物,都是化学家,一个叫索布雷洛,他发明了能治心脏病的硝酸甘油,却在研究过程中被这种“药”炸得险些送了命。另一个叫诺贝尔,他的主要功劳,就是运用添加剂,使想炸就炸的没谱的硝酸甘油,变成了可以控制的安全炸药,而著名的诺贝尔奖,就是由因发明安全炸药而发了大财的诺贝尔先生设立的。
  想到这,我问金达:
  “请问,煤矿这边有没有硝酸甘油?”
  金达点点头,说有。
  “那火车就在煤矿这站停吧,把端圆先生从这站送下去。”我说。
  金达不解:“可是这里没有医生啊,别说是西医,就是你们这种像巫术一样的中医,煤矿上也没有。”
  金达说完,回头看看还在那里接受治疗的端圆,又看看我。
  他显然没有明白,为什么我一听说煤矿上有硝酸甘油,就要把端圆送下去。
  我理解了,在现代,硝酸甘油能够急救心脏病这样的常识,几乎家喻户晓,而在那个时代,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包括来自英国的铁路专家金达。
  “不知您是否知道,硝酸甘油可以缓解心脏病。”
  我问金达。
  金达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听说过一点,但并不十分了解。你有什么想法?”
  我说:“我有一些这方面的知识,为了抢救端圆先生的性命,咱们不妨在煤矿这站停下来,找些硝酸甘油给端圆先生服用,以缓解症状。”
  金达大摇其头:“这太不可思议了。你们用这种巫术来治,我因为不懂,所以也没法说什么。要是用西医治,就得找正规的医生。到煤矿找些炸药来给病人吃,我是绝对不能认可的。”
  我和金达对话间,端圆那边的情况似乎有了变化。
  众人的惊叫声吸引了我和金达的注意,我们过去看时,只见端圆的肤色有了明显改善,脸上的痛苦神色也明显缓解了。
  再看他的身上,左胸上红红的一片,上面还不规律地起了几个水泡。
  这个时候,马汉的烟头已经转移到端圆的小腹部位。
  “刚才灸胸口,那是救急,把血脉打通,现在灸神阙和关元,是补元气,巩固效果。目前看,端圆大人已经度过险境了。”
  马汉解释道。
  我给金达翻译,他听后,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嘴。
  眼看快到煤矿站了,金达的眼光又转向我。
  我一想,既然端圆的病情有缓,那就别在煤矿这站停了。
  本来用这里的“炸药”给端圆治病,也是不得已的“损招”。现在看来用不着了,我也就没必要再跟金达争了。
  于是我说:“目前看,端圆先生的病情有缓和,那咱们就还按原计划,直接开往常各庄站吧。这样更安全,更保险。我也为我刚才的鲁莽和执拗,表示歉意。”
  金达呵呵乐了,向我伸出手来:“高轶先生,我太了解你了。刚才的这一幕,不就是咱们制造火车过程的一个缩影吗?类似的故事,在那些日子里曾经发生过无数回。你们中国人喜欢变通,我们则喜欢按规矩办。很难说谁绝对就对,谁绝对就错。咱们各取所长吧。当然,马汉先生的那套治疗方法,在我看来的确有些不可思议。它真的是你们医学里的治疗手段吗?”
  我听了,心里当然挺得意。不过对中医,我知之不多,还得让马汉来讲。
  我正想把金达的话翻译给马汉,谁知他都听懂了。
  也难怪,刚才我听说,马汉和王朝都是参加造火车的技师,天天跟金达他们几个老外混在一起,应当学了不少他们的洋话。
  没用我翻译,马汉用发音生硬的英语,告诉金达:“中国传统中医中,艾灸是其中一项重要内容,就是用烧着的艾草,灸烤特定的穴位,达到治病的效果。不但对慢性病有效果,对一些急症,比如今天端圆的心脏病,也是有治疗效果的。”
  金达听了点点头,道:“尽管在我看来,你治病的方法实在难以理解,不过从效果上看,确实是管用的。按照常规来说,端圆先生的病,如果不用西药,基本上是无法自动缓解的。看你用三个烟头在他胸口转圈,还烫起了水泡,他的症状就有好转,这是用西医完全没法解释的。”
  前面就是煤矿站了。
  王朝在前面问话:“各位大人,请问煤矿站停不停?”
  我高叫一声:“不停,继续前行。”
  王朝应道:“听令,继续前行。”
  看着端圆情况趋于稳定,大家都松了口气。
  我正不知要干些什么呢,又听得前面王朝在喊:“马汉,赶快回到司机室,我这里倒不开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