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一台机车
唐廷枢这样开始了他的介绍。
说起来,唐廷枢在1881年牵头修建的这条铁路,并不是在华夏大地上建起的第一条铁路。
早在五年前,也就是1876年,就有急茬的英国人未经清廷批准,便擅自在上海建立了十几公里长的吴淞铁路,想靠它跑客运挣钱。
没见过世面的朝廷大员,瞧着这个新奇玩意别扭,可又不敢得罪洋大人,便咬牙花了大笔银子,把这段铁路赎买下来,然后拆毁了事。
尽管铁路没留住,但这事还是让一些有心人给惦记上了,其中就包括唐廷枢。
眼看着成吨的煤开采出来了却运不出去,唐廷枢认定,用铁路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奏章呈上去,却遭到喝斥。
好在朝里还有暗中支持他的人,比如李中堂。
于是,拨银子的方案,由原先修筑“铁路”,变为修筑“马路”。
啥叫马路?就是走马车的路。
啥样的马车?前面马拉,车上的轮子跑在两条钢轨上。
为啥要有钢轨?跑在钢轨上,马才拉得动。
这是唐廷枢的解释。
这个解释牵强,但是好使。
一路绿灯。
修筑“马路”,光有银子不行,还得有会技术懂工程的人。
在煤矿供职的英国工程师,给唐廷枢推荐了在曰本干过铁路的金达,而同乡会又向他推荐了一位刚刚留学归来的铁路工程专业的詹姓同乡,连同詹同乡的一位留学同学,高轶德隆也受到邀请。
高轶德隆,与詹一同出去留学,又一同归国,他在国外学的是机械制造。
金达顺利到位,高轶德隆也来了。
那位詹同学却没能来,他不知什么原因,被安排到了水师学堂深造去了。
到水师学堂学啥呢?海战。
听唐廷枢讲到这里,我对“高轶德隆”增加了解之余,不由得还为那位詹姓同学的命运捏一把汗。
“北洋”,“水师”,“舰队”,“海战”……这些词汇,莫不跟近代中国一段惨痛的历史悲剧紧密相联。
打开我有限的历史知识库存,那段历史中,是不是有姓詹的英雄?我回忆了一下,似乎没有。那么有姓詹的反面人物吗?好像也没有。
很有可能,与高轶德隆有同窗之谊的这位詹姓同学,最终也没能成为什么知名人物,随着历史的演进,与芸芸众生一起,被推进了历史的角落中,永远不为人所知了。
想到这里,“我”——高轶德隆,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还是继续听唐廷枢讲吧。
被请到常各庄的金达,没有让唐廷枢失望。
很快,从煤矿到运河的“马路”就铺好了轨道。
底下带轮的车厢里装满了煤炭,八匹大马在前面奋力拉车。
吃力,缓慢,总而言之,不好使。
这活原本就没打算这么干。
明面上,那些日子,大马天天在“马路”上费劲地拉着煤车跑,成了当地的一个吸引眼球的奇特景观。
暗地里,在唐廷枢的张罗下,我高轶德隆神秘到来,开始与金达携手打造用来拉煤车的蒸汽机车。
“这台车的图纸是金达先生拿出来的,他在这方面确实很有经验。”
唐廷枢冲着金达竖了一下大拇指,金达也给他回了一个。
“而备齐各种配件,高轶先生劳苦功高。”
唐廷枢又微笑着冲我拱了一下手,我赶紧向他回礼。
“不愧为海外名校毕业,高轶先生专业水平很高。朝廷给的银子,几乎全都用在建‘马路’和造煤车上了,所剩无几。幸亏高轶先生因陋就简,就地取材,愣是用煤矿上找得着的各种新旧材料,凑齐了所有需要的配件。”
这番话,引起了众官员的极大兴趣,也让我十分好奇。
怎么?这台看上去像模像样的蒸汽机车,居然是用废料拼装的?而且还主要是我“高轶德隆”的功劳?
再听唐廷枢怎么说吧。
“作为这台机车动力心脏的锅炉,是高轶先生从矿山里找的一台废旧卷扬机上拆下来的。”
众人啧啧称奇。
“你咋这么厉害!”我真想给“自己”作个揖。
“再看那车架,都是用煤矿废旧井架的槽铁所制。”
又是一阵赞叹。
“好牛叉!”我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还有这车轮,就是矿车的旧轮子,直接拿过来用了。”
这句话,倒引起了一阵小小的惊慌。
唐廷枢摆摆手,安慰道:“这轮子旧归旧,但都是好轮子,完全不影响用。”
有人问:“这车上,就没个新东西吗?”
唐廷枢点头道:“有,有,那几个仪表是新买的。”
又有人问:“这台机车的拖动力有多少啊?”
唐廷枢大概想把回答这个问题的殊荣让给我,便抿嘴冲我一乐,意思是让我来说。
可我哪知道啊。
我无奈,只好转向金达,问道:“金达先生,咱们这台机车的拖动力是多少来着?”
金达有点不大相信地看着我:“高轶先生,你怎么连这个数据都不记得了?那还是你测算出来的呀!”
众官员看着我和金达用英语一来一去地对话,并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当然,唐廷枢能听懂我们的对话。
就在这时,我口袋里的宝贝发话了:“这台机车的轴式为0—3—0型,只有三对动轮,没有导轮和从轮。机车长约5.7米,拖动力超过100吨。”
除我之外,其他的人并不能听到宝贝说的什么。
看着大家都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我轻快地说:“众位大人,我是想和金达先生确定一下准确的数据。这台机车的数据是这样的:它的轴式为0—3—0型,只有三对动轮,没有导轮和从轮。机车长约5.7米,拖动力有100吨。算起来,相当于500匹精壮马匹加在一起的拖动力呢。”
官员们发出一阵惊呼。
我顺势告诉金达:“我刚才告诉各位官员,这台机车有近6米长,拖动力达到100吨,相当于500匹马的拖动力。不知这样说是否准确。”
金达点点头,脸上的狐疑这才散去。
唐廷枢接着我的话头说:“我说的嘛,对于这台机车的数据,没有比你更清楚的了。”
正说着,运河站到了。
这就是这段全长近10公里铁路的终点站了。
最早,按照唐廷枢的方案,本来想一气把运河连通到煤矿,那样,开采出来的煤就直接通过运河运送出去了。
但如果走运河,那就没有铁路什么事了,至少在这个地方,我高轶德隆和金达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好在老天给了我们一个机会,从煤矿到运河这段,地形并不平坦,开挖运河的成本非常高。
最终,这段路程采用了铁路方式,而这段铁路,就成了中国铁路最开始的一段。
尽管比世界上最早的铁路晚了56年,但这段有中国人参与建设的铁路,确实显示出了很高的水平。
火车停在站上,那边工人们在卸煤,这边的官员们则围在机车边上,细细观赏。
突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端圆,皱着眉头,手指机车,冲着唐廷枢说道:“此处离皇陵不过百多公里,而此所谓机车沿途轰鸣呼啸,地动山摇,岂非惊扰了先祖之安息?刚才我一路坐过来,于心不安啊。一会儿给我备马车,我要乘马车回去,而且从今以后,谁也别想再让我坐这种东西了。”
握铐,这老东西怎么打横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