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5 成长

  周牧云见兰青出来,忙问道:“她怎么样?”
  兰青道:“周先生且放宽心吧,帮主身体无大碍,正在屋子里歇着。”
  周牧云这才微微放下心来,走到屋子里面看了看尚且在睡梦中的流光,她似乎无知无觉,和从前睡着时候一样。他也曾这样注视过她,那是她来五龙帮的第一夜,在船上哭得昏死过去。
  他原本在屋中看书,不理会周遭的一切,可是鬼使神差地,他听着她细细的哭声,动了恻隐之心。他将她抱到房中,也如今天一般,只是那时她似乎更小,而今却不知不觉中变了。
  他那时摸着她滚烫的额头,听着她在梦中呓语呼唤父母,眼角中泪光涟涟,他轻轻替她擦拭眼泪,而后亲自为她煮了一碗退热药。
  而今的她不再哭了,还会笑着安慰他,可是他心里却像似有蚂蚁啃噬而过,又痛又痒的难受。他希望她坚强、勇敢、做这大海上最强大的女性,可有时却又希望她还是那个一遇见事就眼巴巴地望着他的小女孩。
  流光忽而踢开了身上的被子,露出她的腿,她的腿上涂了厚厚的一层药膏,薄薄地裹着一层薄衣。周牧云看着她腿上的伤痕,心里更加难受。他看到有一块伤口没有涂抹到药膏,便用手指点了一点药膏,细细帮她涂抹好。他又检查了她的双手,手掌上的伤势更多,细细碎碎一大片连在一起,原本手心的薄茧也都划出了伤口。
  周牧云在心里狠狠骂裴桐不是人,而后再帮她把掌心里的伤口涂抹均匀,细细缠好伤口,而后重新给她盖上被子,悄悄走出了门。
  只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裴桐,他和无事人一样若无其事地问他:“她没事吧?”
  周牧云冷冷地望着他,忽而攥紧拳头狠狠揍了裴桐一拳,对他冷冰冰道:“你给我离她远点!”
  裴桐挨了打并没有动,周牧云的拳头也有些几分力气,他并非铁胎铜塑的金刚不坏之躯,也会感到疼痛。他只是望着周牧云,半晌后道:“你和我都在拼命传授她东西,都不想让她受到外面的伤害。我没做错什么。”
  周牧云冷笑一声道:“不用等外面的伤害,你就可以把她弄死了。”
  裴桐静默了片刻道:“这次蛟龙帮和定海派争斗的时候,她险些出了大事,是我的错。我很害怕,我怕她会死在我的面前,这世上没有谁会一直走运的,海寇比其他的人更短命,许多人在海上不过三两年的功夫就死了。周牧云,我不管用什么手段,我都不能再看她出事。我们难道不都一样吗?不择手段都要让她好好活着。”
  周牧云望着他道:“那是保护她,而不是折磨她。你是真的只是为了磨练她吗?还是你另有其他想法?”
  裴桐再次被周牧云戳中心思,他有一丝慌乱,而后盯着周牧云的双眸道:“就算是的话,那又能怎么样?没有谁可以阻止我喜欢一个人。”
  “是的,没有谁会阻止你喜欢一个人,除非你的喜欢是折磨。”周牧云冷冰冰的声音像是一种警告,既警告他又警告自己。
  裴桐怒目直视他道:“为什么?”
  周牧云没有再看他,只是望着远处,话语里夹着一丝不确定和慌乱:“不为什么。”
  流光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天黑,她饿得前心贴后背,全身上下酸痛不已,连挪一下都很痛。好在她平日里练功身上疼习惯了,倒也勉强可以忍耐。
  咬着牙摸摸索索地坐起来,只见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黑毛和小白蜷在她的身旁,见她醒来都很兴奋,不住地舔她的手脚,急切地挤在她面前,用鼻子拱来拱去。
  流光被它们弄得笑了起来,指着门外对黑毛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出去给我找个人来,我都快饿死了。”
  黑毛像是听明白了她的话,本着门外去,用爪子不住的挠门,它的爪子很灵活,很快就挠出了一道门缝,它用爪子挠动门缝,正要挠开的时候,门忽然打开了。
  门口站着一个人影,流光看着那个人影感到头皮发麻,不是别人,正是裴桐。
  裴桐的手中端着一只托盘,他将托盘放到流光身旁,而后点亮了房中的蜡烛。温暖的烛火微微跳动,勾勒着裴桐的身影格外高大沉默。
  流光的心提了起来,不知道他是不是又要让自己练功,瞪着眼睛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端起了木托盘里面放着的碗,送到她的面前。
  流光一愣,那碗里盛放的居然是鸡汤,裴桐用勺子舀了一勺汤送到她的嘴边,流光张嘴喝了一口,险些烫掉了舌头,那汤看着没有冒热气,实则烫得烧心。
  裴桐见流光烫成这样,忙取了身边的冷茶给她漱口。自己又试了试鸡汤,烫得他差点扔了碗。
  流光咕咚咕咚喝光了冷茶,舌头犹自烫得疼,愁眉苦脸地对裴桐道:“师父,你不用这样罚我吧?”
  裴桐另外灌了两勺冷水后,恨恨地说道:“我怎么知道这鸡汤还这么烫?它都没冒热气了。”
  流光看着裴桐那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俊不禁笑了起来。裴桐见她笑,心头一软,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人相视而笑,多日的隔膜似乎一扫而空。
  裴桐望着她道:“痛不痛?”
  流光道:“痛,不过我知道,我现在不痛,以后若是在战场上就更痛。”
  裴桐微微颔首,望着她道:“你明白就好,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事理的。”
  流光神情严肃道:“谨遵师父教诲。”
  裴桐看着她,忽而又有几分不自在,他还是喜欢那个和他顶嘴,有时和他打嘴仗,有时倔强的流光。他看着她浑身上下的伤口,心里一阵悔意,周牧云说得没错,他并不完全是为了她,他有私心,那份私心是他自己不敢面对,害怕面对的事。
  裴桐有些不自在,匆匆忙忙对流光道:“等汤凉了你喝了吧,我先走了。”说完人影微微晃动,闯了出去。
  流光看了看那碗热汤,又看看自己裹得和粽子一样的双手,眼巴巴地望着黑毛道:“你还是得给我叫人来。”
  几日后,伤愈的流光给奎岛的胡大夫写了一封信,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胡大夫很快给她发了封回信,向她表达千恩万谢,自他将流光的主意告诉了奎岛上的那些流民,无数人争相报名。奎岛上的居民因此也大大松了口气。那些人在岛上赖着不走,又做不了什么,成日里打架斗殴,寻衅滋事。奎岛居民甚是头疼,这下好了,终于可以帮他们解决心腹大患了。
  流光亲自带了五艘船过去接人,裴桐和周牧云都要陪着她去,她拒绝了,对两人笑道:“师父,你们就看看我能不能带回他们。”
  裴桐有些放心不下,奎岛上的那些流民他见识过,都是些无赖流氓,流光如何能斗得过他们?
  周牧云却道:“好,我在娄岛等你。”娄岛是流光为五龙帮选择的新的据点。
  流光对周牧云拱了拱手,向身后的少女们挥了挥手,少女们各自带着自己的犬分别上了五艘船。五艘船徐徐离开码头后,裴桐犹自不敢相信,这丫头真的自己去独闯龙潭虎穴了。他抓着周牧云的胳膊道:“你怎么就让她一个人去了?”
  “她不是一个人,她还带着那么多人。”周牧云平静地说道。
  “那些丫头虽然会训狗,但是每个人都不强,怎么能对付得了那么多男人?”裴桐依然忧心忡忡。
  “你忘记她是谁的女儿了?”周牧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她能熬得住你的训练,你就应该相信她绝不是那么弱。”
  裴桐顿时哑口无言,他望着渐渐远去的船帆问周牧云道:“那我们要去娄岛?”
  周牧云道:“对,你反正力气大也没处使,正好来搬家。”
  裴桐气结,正要说话,却被一旁的邱增泰拉住了,笑着说道:“走,走,走,我们一起去娄岛。”
  裴桐愣了愣,这家伙平日极少和自己掺和,今天居然主动凑过来,眯着眼睛问道:“是不是流光让你跟着我的?”
  邱增泰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看穿了,一边打着哈哈一边道:“帮主的命令,我可不敢不听。”又道,“两位都是帮主的恩师,帮主离开还要为两位担心,还请多体谅帮主的苦心吧。”
  裴桐悻悻地望了一眼周牧云,大度对邱增泰道:“不和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计较。”
  二十多日后,流光带着五艘船回到了娄岛。娄岛上已经布置妥当,一切都按照流光和周牧云的规划布置好,宛如一个全新的军营。
  奎岛上的流民们,依次下了船,兴奋又忐忑地望着这里,他们已经在奎岛上见识了流光的手段,预备改变自己那无处安放,无人关心的余生。
  流光最后一个下船,黑毛和小白一左一右守在她的身旁,她望着奎岛,像巡视着她的土地,又像是巡视着她的未来,她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