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丧家老狗

  天地间缓缓安静了下来,只有烈火燃烧时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时而响起。
  杨孟君缓缓睁开眼睛,说道:“拿下了!”
  李青抬头仰望天际,皱着眉头,疑惑道:“下雨了?”
  话音刚落,一点雨滴清澈地砸在杨孟君手背上,溅起一朵微不可见地水花。不多时,杨孟君一身青衿成画成诗。
  轻嗅两口,杨孟君指着一处差不多已经烧毁的楼阁说道:“这还是栋酒楼?怎么有如此浓郁的酒香?”
  李青也闻到了味道,连忙下马,朝着那一片残迹走去,“大哥稍带,我去找找看。”
  杨孟君刚想叫住他,抬起手又放下,笑意蔚然。
  不多时,李青笑着跑了回来,一手握着一个酒壶。接过酒壶,杨孟君观摩两眼,竟然还保存完好,只是稍有摩擦。
  小心翼翼地打开泥封,杨孟君嗅了嗅,惊喜道:“剑南春?”
  李青眉头一挑,“我这是花雕”
  “哈哈,痛快!”
  看着杨孟君开怀的笑脸,李青却敛起了笑容,淡淡说道:“大哥,想哭就哭吧。”
  杨孟君猛的灌一大口酒液,听到他这话差点全部喷出来,呛的眼眶通红。
  杨孟君擦了擦嘴,嗓音轻柔说道:“没事,杀了这一个,还有一个呢。等来日手刃李甫,我再哭的时候你们可别笑话我。”
  酒水混合这雨水洒落在青衫上,不经意间就沾染了盛唐江南的色彩。
  “走吧,送他上路!”
  衣上征尘染酒痕,细雨走马过城门。
  当杨孟君两人到来时,数万唐军已经如铁桶般把韶国皇宫围了起来。
  南宫扶苏身前半跪着一个浑身捆着麻绳的男子,细眼一瞧,正是韶国最后一位将军蒙古鲁。
  自从沙格骨死后,又到东方玄机设计平元祭毒杀所有朝臣,整个韶国中枢朝廷已经只剩下蒙古鲁堪称一国屏障。
  韶国内乱爆发以后,李延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召集湿罗城周遭城池内的守军回防国度,集兵权于一身。
  这样一来,韶国其它城池难免虚弱不堪,也被唐军和各地义军势如破竹地逼近国都。但事情都是相对的,地方薄弱,中枢反而更加稳固,也避免了被方玉峰趁机蛊惑的风险。
  归军于朝,是韶国表面上灭国的最大原因!
  看着这个曾经数次把自己逼入绝境的男人,杨孟君对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若非是他,自己也不可能和舞倾城发展到那种地步
  蒙古鲁披头散发,虽然半跪着,可腰板却挺的很直!
  南宫扶苏识趣地让开位置,让杨孟君上前。
  幽幽一叹,单从他的姿态看来,杨孟君便知道此人是绝不会屈服自己的。就算把舞倾城叫来招降也是白搭,这种愚昧到死板的忠诚,不止读书人有,也不止唐人有。
  杨孟君亲手解下他的束缚。李青李迩叁欲言又止,南宫扶苏视若无睹。
  一拜托捆绑满身的麻绳,蒙古鲁腾的站直了身子,死死盯着杨孟君。
  “不用白费心机,我是不会投靠你的,更不会投靠舞倾城!”
  杨孟君淡淡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
  说着,他取下腰间龙鳞,在蒙古鲁眼前晃了晃,“认识它么?”
  蒙古鲁眯着眼睛,说道:“当日来救你的有两个中原男子,这把剑就是那个武艺超绝之人的佩剑?”
  杨孟君点了点头,道:“他叫江东流,这把剑叫龙鳞。是我们中原前朝大楚皇帝的贴身佩剑,曾经一度象征中原皇权”
  “你用它自尽吧,也对得起你这一身风骨。”
  蒙古鲁怔了一瞬,随即便释然了,慷然接过龙鳞,说道:“谢谢。”
  杨孟君无所谓地摆摆手,“不客气。”
  青衫依旧,美酒依旧,细雨暖春风,淌过剑锋上那一道血痕。
  蒙古鲁死得其所。
  捡起龙鳞重新放在腰间,杨孟君饮一口酒,问道:“他在哪里?”
  南宫扶苏几人也早已下马,回道:“就在皇宫大殿里”
  “嗯。”
  仰头痛饮,一壶酒入愁肠。
  杨孟君一手按剑柄,一手傲然负后,微微抬头远眺细雨朦胧中的巍峨皇宫,“一起去吧”
  李青微微低头,继而抬头,目光清澈坚定。李迩叁眸子惆怅一瞬,有些不忍,亦有些痛快。
  他们四人,杨孟君,南宫扶苏,李青,李迩叁。一步一台阶,缓缓而上。
  台阶下数万唐军更是豪迈之气直冲云霄!
  大唐从盛世繁华到山河破碎,至今也有十五年光景了,今日终于走出复兴大唐的第一步!这第一步,就从他们四人脚下的台阶开始!
  那块韶国皇权象征的“天成殿”大匾早已从中断开,凄惨地碎在地上。
  杨孟君毫不犹豫的一脚踏了上去,四人站定,借着大殿内昏黄火光看着那个颓然瘫坐在龙椅上的苍老身影。
  杨孟君没来由地想到他的爷爷,六年前,杨正平不也是这般坐在椅子上,平静地给自己交代后事,最后坦然离世?
  他笑了笑,既有回忆的温馨,也有对李延的不齿。
  和杨正平黄昏把酒祝东风,且从容的赴死态度相比,李延差了太多!
  如果真要说,那杨正平就是英雄,李延只能算是狗熊!
  杨孟君真的不理解,不说能和自己爷爷相提并论的李甫了。就李延这种庸才,敢穿上那袭龙袍,主动跳入天下棋局?
  十五年前的真相就在眼前,杨孟君还是缓缓走了上去
  李延也睁开了眼睛,目光痴然,而后又垂下头颅。
  “你还是来了。”
  杨孟君站在他面前一丈处,“说实话,看到你这幅如丧家老狗的样子,还真挺让人失望的。”
  李延身子震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嗯”。
  “朕这辈子一直都在让人失望,当年是如此,去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是如此。”
  杨孟君皱了皱眉头,直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悲。我想知道答案!”
  “既然已经让人失望了一辈子,不妨死到临头让人高看一眼?”
  李延摇头轻笑,嗓音透露出一股让人难受的沙哑,“没用的,就是你爷爷都只能被动接受现实,更不用说现在的你还没穿上那件蟒袍。”
  “本来天下大势已经按照他们所预想的那样发展,唯一让人意外的便是杨正平临终前竟然选择让你在现世间”
  “你阻碍天下,朕阻碍你。终有一天,会像你今日除掉朕一样,别人也会除掉你。”
  杨孟君讥笑道:“天下大势?就是百姓流离失所,身世飘零。子民无家可归,愕然叹息?”
  “到底是我在阻碍天下,还是你们?”
  李延摇了摇头,终于正视眼前年轻男子,说道:“战争,痛楚,永远都是天下格局再进一步的必经之路。”
  末了,他又补充道:“这句话是那人曾经给朕说的。”
  杨孟君紧锁眉头,似是不想再跟他浪费口舌,直言问道:“幕后真相究竟如何?你所说的那人究竟是谁?”
  李延哈哈大笑,“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当今天下,能回答你的只有朕和李甫。如果今日坐在这里的是李甫,他也不会告诉你答案。因为目前的你还没有资格知道,也承受不起。”
  “没人能承受的起后果,就连繁华如盛世大唐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