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你还活着
“长老,我想申请参加抓捕苏星徵的任务!”
上首座位上,渐有白发生成的苏渐鸿抬起眼皮,“苏家灭门案,干系重大,牵扯复杂,你一个小小初级赏金狩,现在还应付不来!“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好好提升自己实力吧!”霸气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堂内回荡。
“是!晚辈谨记。”楚天照无奈,只得躬身回应。
这时,苏渐鸿突然说道:“对了,你可曾听说过云腾致雨符?”他低头望向下方的青年,眸间渐有冷电生起。
楚天照低头,敛眉,“回禀长老,属下未曾听闻!”
苏渐鸿微微点了点头,眼神转柔,“身体痊愈了?”
“已经完全恢复!”
“嗯,既然恢复了,明天就去把实习令牌更换了吧!”苏渐鸿一手揉了揉眉心,挥退楚天照:“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待对方身影完全消失,他这才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纸,眯眼打量:那符如今仅剩一半,符胆纸色微红,边缘有些微烧灼的痕迹。
“苏牧,是你吗?没想到,你这叛徒竟然还没有死!”
忽然,苏渐鸿起身,迈步走到窗外。此刻夜色浓重,城内灯光寥落,他抬眼四望,目光幽寂,仿佛洞穿了空间与时间。
夜色中,巷口那家墙皮剥落的老书斋在沉寂许久后,又响起了门扉的喑哑,轻柔又飘忽,仿若梦呓。夜晚本是寂静无声,只有懒卧屋檐的老猫惊的张开了双眸,莹莹的竖瞳捕捉到一丝微弱亮光及一道修长黑影。屋外之人略显犹豫,然而老旧的门扉却也好客,既已被生涩的推开,便索性借着深夜的凉风敞开了怀抱。
老猫抖了抖身上暗色的毛发,散去些微睡意,弓起身子一跃而下,带着那位低头的不速之客悠然走入屋中。
一朵烛光莹莹亮起,驱散黑暗,却并未照亮桌后主人隐于帽兜中的脸庞。
正所谓,既来之,则安之。于是,来者便向扑火的飞蛾一般,朝着这屋中唯一的亮光坚定走来。
“丈夫拥书万卷,何假南面百城。”那高大男子仰头把杯中的清茶送入喉间,继续说道:“这么冷的夜,这么冷的客,那么阁下的血必然是热的!”
叶芷兮置若罔闻,目光望向对方的右手,那是一双莹白而修长的手指,这双手本应该很完美,直到她的目光触到那断了一节的小指。
“何高!”
高大男子终于收起了笑容,自语道:“这个名字,我已经很久没用了!”他隔着桌面小碳炉上的乳白色雾气,望向门外漆黑的天空,“不过,这种时刻,我更喜欢倾听别人的故事!”
“为什么要陷害莫尘?”叶芷兮满面寒霜地抽出剑来。
“莫尘?”何高皱了皱眉,片刻后,大概终于回忆起当初的事情,哑然道:“你是说那个天音弃徒啊?”他摇了摇头,“既然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我又何必费力气去维护他?”
“不!你可知道,就因为你的一句话,让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付诸东流!”
“嘁……”何高一脸不屑,“世人本就善忘!何况,这七国乱世,纷争皆由他而起,你说他该不该死?”
“你个忘恩负义、卖主求荣的东西!”
“哦?”何高又戏谑的笑了,“这么说来,想必你还没找到其他人吧?”
“也难怪,那些人,残的残,死的死,一身道心千疮百孔,怕是都撑不过那个冬夜的!”
“你说什么?”叶芷兮迷茫了。
“你难道天真的认为,就凭我这一阶山野散修的一句话,可以让天音高层定罪,可以让他们出手抓捕手中的‘绝代明珠’?”
名为何高的男子感受着叶芷兮溢散出的气息,心中略松:“一个练到三境腾云境的家伙也敢来杀我这晖阳境?也罢,便让你死个明白吧!”
说到这,他又自顾自的向茶杯中斟了杯茶,丝毫不怕对方偷袭。
“当初我被人追杀,遇见他,随后被他所救,这一切本就是有人事先安排好的!”何高看向对方惊恐的脸色,摇头笑出声来,“想知道为什么吗?”他望着对方,就好像一直吃饱了的猫,戏谑的望着脚下的老鼠一般。
“为什么?”
“还是下去问他吧!”话音未落,桌下白虹一闪,直奔芷兮而去。
何高本是个小心谨慎之人,之前故作放松,摆出一副自然状态,为的便是麻痹对方。须知狮子搏兔,尚尽全力,如今虽说自己比他高出一个境界,然而却也是晋级不久,尚未稳固完整。既然对方公然敢来杀自己,保不齐有什么厉害的本事。出于对自己生命的尊重,当下便欲出其不意,打他个措手不及,速战速决。
望着携雷霆之势而来的法剑,芷兮并未退却。袖间小剑应声而出,携着过去的回忆,一往无前的迎上那抹白虹,十年不出鞘,霜刃未曾试。
“叮!”两剑相交,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
然而终归低了人家一个境界,痴心剑并未挡住对方的进攻。对方那剑却也因为痴心的阻挡,向上方崩开。
“唰!”沐子菁侧头,发箍却被那溢散开的剑意摧成两半,青丝泻下,映出一张绝美容颜。
“啪!”何高没想到自己蓄力一击竟能被对方挡了下来,抑或被女子的美丽所震惊,不由得拍案叫绝。于是,随着他的手掌拍动桌面,茶杯中的水便溅了出来!
一滴。
两滴。
十滴。
千百滴。
滴滴是剑!
衣袖挥舞过处,漫天剑气炸起,直奔芷兮而去。
叶芷兮双目凝神,望着前方的森然剑气,嘴角划出一个弧度,既然敢来杀你,怎会没有一点准备?
她后退一步,沉肩抬肘,双掌画弧,阴阳二气自气海处催发而生,循着特定轨迹在体内急速奔流,及至左右双手激发而出。这是他教给他的东西,他说,“只有这样,以后即便我不在你身边,我也会一直能跟随你,一直保护你。”
“嗡!”的一声,黑白两色浑然交织,眼前出现一道太极屏障。
“叮叮当当!”密集的剑雨击打在那巨大屏障上,激起阵阵涟漪。
这是她下山第一次单独和高境界修行者战斗。平日里都有他挡在前面,如今他不在了,她自然便要帮他讨回点什么。她知道自己可能没有什么机会,但生而为人,生而为他的人,总要为他做点什么。她知道自己今夜极有可能迎来死亡,所以她当然恐惧,然而更多的则是期待,期待着能早些与他相见!
双发你攻我守,最终何高笑了,因为法力的缘故,芷兮并未能挡住所有的剑雨。她的身体上被剑意割出了无数条密密麻麻的口子,鲜血渗透亵衣渗出外袍,衬托出女子傲人的身材。
淋漓的鲜血滴答而下,望着如同血人一般的女子,何高舔了舔嘴唇,双目中透露出不知名的神采。
“既然莫尘无福享受……”战斗已然成一面倒的局势,何高也放下了心,渐渐生出戏谑之意。
他终于从桌椅后方飞身而出,如鬼魅般的身影欺近对方,屋中架子上的书页,也因着这风势,惊恐却又无力的四下翻动。
感受到对方那奇绝的速度,芷兮知道死神的手快要摸到她的头皮,更有可能会受到意想不到的耻辱。她不愿这种事情发生,更无法向曾经的他交代。当下紧紧闭眼,名为痴心的小剑,剑尖缓缓对准自己心口。
剑名痴心,当然也能吃心!毕竟,剑出了鞘,便应该饮血。
腥甜的血液芬芳此刻充斥着整个书斋,谁都没有注意到,她腰间的那枚翠绿玉佩,渐渐转红。
那是我心爱的人儿,谁要是动了我的逆鳞,即便便化身为魔,也会自九幽地狱,来取你狗命!
“嗡……”芷兮腰间的那枚玉佩缓缓飘动而起,室内淡黄的烛光渐渐被暗红所取代。
原本书斋内充斥的劲风竟被无情的镇压,先前“惊慌”的书籍,仿佛瞬间逝去所有恐惧,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定在各自位置,呆立不动。
……
天地间忽然多了个血色人影,血色的长发披扬,血色的瞳孔邪魅,血色的长袍裂裂……
身死荒古心不恨,愿化残魂护卿安!
叶芷兮感受到天地元气的凝固,微微张开眼,红唇亦是微张。那个她朝思暮想的人,再次坚定的守护在她前方。
何高的表情骤然一变,本是晖阳境的自己,如今感觉自身元神仿佛被禁锢住了一般,一动不动。他没有死?不,这只是他的一缕残影!可是那时的那个莫尘,也才不过晖阳境吧?为何会有如此恐怖的威压?
元神被禁锢,他一身修为竟然也被限制了七七八八。
不,这绝不是晖阳境。该死的,面对天下的追杀,对方能从大陆东部一路逃到西部,肯定不止晖阳境!
不过只是一缕残魂而已!何高想着,手掌紧紧握住返回的那把白虹,厉啸声自他口中发出,被禁锢的天地元气也是一阵波动,然而却更像死前的挣扎一般。
何高心中渐起惧意,又是一声长啸自他唇间迸出,全身衣物更是因为气机牵引而鼓胀起来。双膝微蹲,骤然间便有万斤巨力自脚下涌起,带出一个个脚印。
他挥剑直取,剑尖刺向那红影头颅,一时间仿如千军冲锋,一往无前。
然而像他这般惜命之人,怎可能真的一往无前?他心中终是有了惧意,于是也便没有了那所向睥睨的气势。
“死!”狰狞的何高,为了掩盖心中的恐惧,歇斯底里的吼了出来。
锋利的剑尖毫不费力的刺穿残影,何高还未来得及露出胜利的笑容,猛然间觉得心口一痛,发觉身体内有某种很珍视的东西,正在缓缓流失。他缓缓低头,一把红色光剑竟然不知何时贯穿了他的身躯。
红色人影缓缓抽出手中长剑,沙哑的声音自他口中传来:“触我逆鳞者,必杀之!”
叶芷兮捂着嘴,竭力地遏制住夺眶的眼泪,望着眼前的男子,心潮澎湃,久久不能自语,即便她知道这是他的一个残影。
天地间再复平静,那到身影也渐渐消散,化为玉佩,无力垂落下来,翠绿之间,一抹裂痕显现。
倒地的何高望向渐渐消散的红色残影,无声地笑了,血水顺着他的嘴唇,流向脖颈。他指着叶芷兮,血沫纷飞,“现在你还以为他是清白的?”
“哈哈哈!而今你见到了!他早就以身试魔,他早已入魔!哈哈哈……早已入魔……”
“我没有做错!我没错!”何高双眼怒睁,毫无焦距的目光无力的投向漆黑的房顶,犹自辩解。
叶芷兮望向那双无力垂下的手,沉默良久。
“是魔如何?不是魔又如何?他只是他!”
夜色渐明,她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伤口的血,止不住的流。前方的路程,越来越远,身上衣衫,越来越红,而她的眼神,却越来越明亮!
“你还爱着我!这便是你活着的证据!我……会去找到你!”
大局已定,屋顶上,两道人影缓缓显现。大师兄接过二师弟递来的酒壶,痛快的畅饮了一番,“之前倒是我小瞧了他,没想到那小子还能留有这一手!”
身边的黑衣师弟此刻心情显然也不错,揶揄道:“但是这样一来,我师妹的一颗心更是牢牢的记挂着他,你……怕是再难有什么机会咯!”
心情大好的白衣大师兄摇了摇头,任由酒水肆意撒乱他的衣襟,目光温柔:“前路坎坷,她能够有活下去的勇气,比什么都重要!至于她知不知道我喜欢她,又或者她会不会喜欢我,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得,算我瞎操心!”二师弟捶胸顿足,“作为师弟我得担心师兄的心境,作为师兄,我还得时刻照看好这宝贝师妹!哎,整个天师府,我这又做师弟又做师兄的,天天提心吊胆的,就数我最苦哇!”
大师兄潇洒举起酒壶畅快饮了一口,调侃道:“谁叫咱那老头子这么偏心!”他拍了拍师弟略显破烂的衣服,学着他唉声叹气的样子,“这就是命啊!得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