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柳暗花明

  郭虎啸非常残酷,非常果断,当天晚上就把我扫地出门了。
  他允许我带走我的衣服和书本,允许我开走那辆摩托车。另外他还算仁慈,给了我一千块钱,那恰好是那时候无州医学院一年的学费。至于以后我的生活费,就得靠我自己打工挣钱对付了。
  张云芳和郭璐瑶哭泣着哀求郭虎啸,希望他不要这样绝情,但是郭虎啸不为所动。他逼着我当天晚上,就永远离开了他的家。
  我没有屈服,没有求饶,我冷静地离开了这个养育了我六年的家庭。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那栋我在那里生活了六年的别墅。
  当天晚上,我住进了下午我去过的那个小旅馆。本来是准备给郭璐瑶住的那个小房间,恰好还空着,我就住上了。住了两个晚上,三天后无州医学院就开学了,然后我住进了学校里的宿舍。
  此后就是紧张的大学生活了。白天我认真听课,努力学习。晚上我就出去打工,刚开始我在附近的饭店,刷盘子,打扫卫生,收入很低,而且很劳累,严重影响白天的学习;后来我当上了家庭教师,才有了比较稳定的收入,生活费就不成问题了。
  大一的时候,我先后或同时给几个小男孩当私人家教。我是全科教学,小学和初中的孩子,语数外理化生史地政全都辅导得了。不过高中生的话,就只能辅导理科了,但是实际上我没有教过高中生,大部分都是教的初中生,也有一个小学生。
  我的教学还算顺利,比较成功,学生成绩大都有了明显的提升。那些家长给我的钱,不仅足够我的日常花销,还使我攒下了下一年的学费。
  那一年里,我在上课学习之余,晚上的时间几乎都是骑着当初郭虎啸给我买的那辆摩托车,在无州城里风驰电掣,奔波在当家教挣钱的途中。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大一的一年,紧张而又充实,平静而从容,很快就度过了。我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好学生,我不仅医学方面的知识学得很好,而且我在英语和计算机方面的才能,也表现得很突出。
  作为一个孤儿,我的性格显得很沉静,我内向冷漠,沉默寡言,我没有参加竞选班干部,更不是学生会的成员,我没有心思参与那些乱七八糟的社团活动;我的社会交往不多,没有几个朋友,只有我们同宿舍的排行老四的大鹏,算得上是我的知己。
  虽然班里有好几个女生显然是喜欢我的,但是我因为曾经与郭璐瑶发生过的那段感情,这一年里,我对女生不是很感兴趣,所以也就对她们很冷淡,没有花费心思谈什么恋爱。
  另外一个很尴尬的现实原因是,我太穷了,不敢谈恋爱啊!我必须忙着打工挣生活费和学费,哪里有时间,有闲钱谈恋爱啊!我那时候的日子过得非常吝啬,一想到谈恋爱,就得下饭店吃饭,可是我舍不得花钱啊!总不能让人家女孩子掏钱请我吧?
  …………
  可是到了1997年下半年,我上大二的那一年,就是因为当这个家庭教师,我的生活再一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下面我就开始讲述我那段难忘的、可怕的、影响我一生的经历。
  大学那几年的寒暑假,我当然继续住在学校里,因为我重新成了孤儿,无家可归啊!学校里还算照顾学生,允许不回家的学生住在宿舍。
  但是留在学校的学生,要集中住到一个宿舍楼里,这是为了方便宿管员的管理。我们还要缴纳一百元钱的住宿费,对我来说,这点钱也不算多,因为有时候我干一天家教,就可以挣一百多元钱呢!
  且说大一放假后的暑假里,对那几个学生的辅导业务结束了,我又重新开始寻找活儿。
  对于一些不缺钱的大学生来说,他们打工,可能是为了丰富生活经历,提高社会生存能力,也可能仅仅是因为漫长的暑期太无聊了,他们怕光玩游戏减退智力,而到社会上锻炼锻炼。
  但是对我来说,打工的意义可就大不相同了,打工可是我生活的必须啊!
  暑假的第一天早晨,我去食堂买了一碗牛肉拉面,慢悠悠地吃完了早餐,寻思着到学校勤工俭学服务中心去看一看,开始联系业务。
  出来餐厅的东门,我点上了一支烟。这一年我学会了吸烟,我觉得吸烟可以解除很多烦恼。我不敢回想我过去的生活,尤其是七年前,我全家突然死去的事件;也不敢回想去年被郭虎啸驱逐出他的家庭的悲剧……
  沿着蔷薇花的小径,我缓缓走到了无州医学院的文化行政楼。经过勤工俭学服务中心外面的的广告栏,我看到上面有一大片花花绿绿的海报,有关勤工俭学的信息倒是不少,但没有我期望中的电脑公司招收短期雇员的海报。
  因为这一学期我努力学习计算机,成了电脑方面的高手。在1997年,计算机还是个新鲜的深奥的东西,大部分人都不懂,所以社会上产生了好多电脑培训学校,也才让我这样的大学生可以挣到家教的钱。当然那时候谁也没想到,仅仅十年之后,电脑就普及到了全社会,几乎是个人就会用了。
  我又看了看那些五花八门的家教启事。其中有一条写着:需要一名精通计算机知识的大学生,教一个13岁的小学刚毕业的孩子,有兴趣者可与学生勤工俭学服务中心联系。
  我扔掉烟蒂,设想了一下,一个13岁的小学毕业生的样子。我根据见过的一些孩子,想象他应该是稚气未脱,模仿着时尚,穿着小小的牛仔裤,甚至可能是乞丐装,故意在衣服上挖上几个洞;或者高高地挽着裤脚,露出细细的脚脖子。
  或者,他是一个喜欢飙车的城市小男孩,小小的太阳镜架在鼻梁上,偶尔夹在头顶或领口,翘着紧绷绷的小屁股,骑着变速自行车或者山地车,在街上飞驰而过……
  这个小学毕业生就是那些小孩中的一个吗?我一边想着,一边走进了勤工俭学服务中心。
  手续很快就办妥了,办事员复印了我的学生证,我交了60元的中介费,拿到了一张注明雇主电话、地址的卡片。
  走出服务中心不远,就有一个校内公共电话亭,我走过去用IC卡打了个电话。那还是1997年,一般人可还是都没有手机的呢!
  电话铃声“嗡嗡”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过来接电话。电话里传来了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喂,你好,你找谁啊?”
  她细声细气的,甚至奶声奶气的,好像话音里还淌着奶油。我连忙说了应聘家教。她一听我的介绍,马上“啪”一下搁下了话筒,我的耳膜上感受到了一阵轻微的震动。我听到她在尖声叫喊:
  “爸,爸,你来接电话,快点呀!一个人说是什么应聘家庭教师,你来跟他谈吧!”
  随后,我听到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来。男人的声音带着一种在机关工作的人特有的谨慎和平淡。他缓缓地说道:
  “你好!……奥奥,你是无州医学院的大二学生,还精通计算机啊,那你过来试试吧!……我姓何,是孩子的父亲,在无州市制药厂的药品研发处工作;孩子的母亲是无州梆子剧团的演员……我们两个人的工作都很忙,我们需要的是一个不仅教孩子计算机知识,也辅导其他文化课的学习,而且还舍得花时间陪伴孩子的全科老师。你可以做到吗?收费上你放心,我们一定舍得花钱的……”
  我连忙说道:
  “可以可以。我有的是时间,漫长的暑假,我除了打工干家教,就是呆在学校里,也很无聊的呢!”
  我的声音和措辞,显然让男主人深有好感,于是约好了次日九点见面,他把他家的位置说了两遍,然后把去他家的公交车详细介绍了一遍。
  他像所有还没拥有私家汽车的普通市民一样,他们脑中的公交线路图相当娴熟可靠。虽然我拥有风驰电掣的摩托车,根本就不用去坐拥挤的公交车,但是我还是耐心地听完了他的介绍。
  第二天上午八点半,我就骑车上路了。我穿着干净的棉布条纹T恤衫,一条洗得发白了的牛仔裤。我手腕上戴了一串貌似价格不菲的佛珠。
  这是我同宿舍的好友大鹏送给我的。刚戴上佛珠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但我还是决定戴着它,尽管它显得有些矫情,但我觉得它还是挺适合我的。
  如果再进一步分析我的动机,实际上戴佛珠,是想表现自己并不贫穷。它或许能让何氏夫妇感觉到我并不缺钱花,从而对我的教学动机,有一种从容得体的认识:我只想在漫长的暑假里,干点有意义的工作。
  或许他们这样认为的话,我就能在一种至少是平等的气氛中,自由地开展我的教学计划。毕竟,把一个大学生小老师当成楞头青,随意干涉支使,克扣工资的事时有所闻。
  我骑着摩托车,用了二十五分钟,就到了何家所在的那个小区龙凤苑。这是一个很高档的小区。我问了一下门卫,找到了他家所在的19号楼。我骑车到他家的楼洞前,停好了摩托车。那时候不像现在,还没有什么楼宇门,我就走进去,一直走到了三楼,他家是东户。
  我在门前站定,举手按门铃。门铃响了一会儿,门慢慢开了一道缝,然后才全打开了。
  我面前站着一个肤色白皙相貌清秀的小姑娘,身材纤瘦,相对于她的年龄来说,个子已经相当高了,大约有一米六五。那两条长长的细细的腿,露在白色短裙下面,非常惹人注目。
  她的眼睛眯起来,微微努嘴,皱起眉头,无声地观察着我,这种有些古怪的表情,保持了大约五秒钟,然后有一丝甜甜的笑容,浮上了她的嘴角。
  她没有跟我说话,而是转身叫道:
  “爸,妈,老师来了。”
  这个小姑娘身上的那种镇静、敏感、防范的姿态,给了我一种似曾相识的印象。我为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暗暗震惊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