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 魔孽

  就在林慕翰和秦悦交谈之际,在听雪楼的一楼中间,不知何时缓缓升起一个高台,台上有一套桌椅,桌长六尺,宽约三尺,铺设墨绿的绒布,上有折扇惊堂木等等。
  看到台子出现,一楼本来嘈杂的饮酒作乐之声一顿,轰然一阵叫好之声。看来这说书的人气真的很高,还未露面,就让在座的众人很是期待。
  此时一楼已然坐满,能够在一楼那二十来张桌子谋个座位的,那都是在南区有点非富即贵的味道。北地本就民风强悍,又是长城的所在之地,一直有很多关于英雄的故事流传。所以北地人大多不喜欢南方的胭脂小调,却对这些传说情有独钟,这个说书人说的故事大概情节虽然大多都已听过,但胜在此人说书能舌绽莲花,所以在晚间这个时段,很多人都来此消遣,来得晚了,怕是连个座位都没有。
  就连楼外的回廊,穿堂等这些地方也都挤满了人,有些人也不忌讳,直接就蹲坐在地上,要了一个铜板一壶的烧刀子,就跟三五好友席地而坐,只等那个说书的开讲。
  而在这人群之中,依着一根廊柱,一个少年也是抱着一壶酒倚柱而坐,脸色已经红润之极,看穿着即便跟周边那些人相比都显得很不入眼,尤其是一头散乱的长发仅仅在脑勺处用一根黑带缚住,显得凌乱不堪,哪像周围的人大多都扎个发髻,带个发冠,最不济也是一根银簪束发,十分齐整,至于那些坐着的老爷,不仅衣着光鲜,更是要带一两个姿色出众的妾侍或女子作陪才不至于丢了脸面。
  就算在一楼,内外围已是差别迥异,泾渭分明,至于二三楼,恐怕就是难以想象的光景了。
  那少年倒是不在意,只是盘算着这已经是最后一壶酒了,得省着点喝,免得得会嘴馋。想到这里,少年摩挲了一下简陋的铜酒壶,十分珍惜的又饮了一口,漆黑的眼瞳越发的明亮,心里却叹了口气,想着那胖子也不知道咋样了,而这少年正是跟那胖子分开的铠。
  他和胖子不同,来南区却不是为了那莫名其妙的看别人一眼,他是来喝酒听书来的,胖子的爹是开布衣店的,与铠的几位叔叔开的老朋友酒馆也就半条街的距离。一来二去,两人也逐渐厮混熟了,经常在一起玩耍,这胖子老说自己是南方来的仕宦之家,本也算膏粱子弟等等,就这事,铠不知道嘲笑过他多少回,说他浑身上下就这身肉可能仕宦一点,至于其他的,铠总是斜着嘴道,最多也就是个宦。
  每每到此,两个少年总少不得要按照北地男子的习惯,在手上见高低。本来胖子年岁就比铠要大,而且身高体胖,算是占尽优势。但奇怪的是胖子跟铠摔跤来来去去好几次了,每次都是胖子被摔的七荤八素的告饶连连。
  最后一次,看到铠拒绝出手,一脸居高临下的样子,胖子悲愤之下将自己的身家全部搭上,约定谁赢了谁就做大哥,铠本来兴趣缺缺,但是胖子知道铠的毛病,说谁赢了每月给对方五个铜板的花费。
  听到这里,铠眼睛一亮,拉着胖子就进了他家紫云布衣店后的小巷,出来的时候,前后不过半柱香,铠搂着胖子的脖子走出来,有声有色的说,以后就是兄弟了,但亲兄弟还得那个明算账,有事大哥绝不含糊,但每月的五个铜板也是马虎不得的。
  脸上挂着两黑眼圈的胖子一脸的悔恨,但北地男子哪有食言而肥的道理,只是想到自己每月的零花钱没了,胖子就是呲牙的疼。
  想到这里,铠也是不由心里觉得开心,这小子哪里知道自己每天要跟着赫连叔叔锻打体魄,就连吃的也是叔叔专门配置的以强化经脉为目的的食物,如此这般已经三年了,别说是一个胖子,铠其实知道,就算是草原上的冰狼他也觉得自己有把握在他的利爪之下逃生,会心一笑,少年自语道,这大哥硬是要得啊!说罢又饮了一口,倒是把旁边几个也来听说书的汉子看的咂舌,这北地的烧刀子劲道十足,这少年眼见这已经是第三壶了,还自己一个人喝的有滋有味,竟是无半点醉意。
  就在此时,一楼一个房间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须发皆白的但精神矍铄的老头走了出来,观众们不由又是轰然叫好。而二楼三楼的包厢也挑起了窗户,在窗棱上挂了一盏灯笼,显然等的就是他。
  老人也不矫情,只是一路左右拱手着就上了那个台子,铠的眼睛也愈发明亮,因为他也很想知道,上次和魔君大打出手的白起是如何在深黯之渊安然返回的。
  坐在三楼东面包厢的秦悦只是随意尝了几口菜,在老人出来之后,就来到窗前,手里拿着一杯清茶,隔着打开的窗户居高临下的看着走到台上的老者,微微皱眉,一动不动。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林慕翰再没有大张旗鼓的加以渲染,也难得安静地站在秦悦的身后,眼神中充满了期待。至于林慕容和秦霜,则坐在这包厢的炕沿,小声聊着女儿家的话题,声音细碎,几不可闻。
  老人上了高台,微微捋了捋一把雪白的胡须,拿起惊堂木,轻轻一拍,开口道:“人道是长城阻挡了魔军,其实在北地人心中他们的长城应该是那个被称为死神的男人,白起!”。
  听到这话,台下的一众人都是叫好起来,冰河军团戍守北方,战力冠绝大陆,尤其是兵团的象征白起,在对抗魔族的战争中,力敌魔族四大高手,一柄死亡之镰闪耀深黯之渊,为当年紫雪河之战的胜利立下了不世战功,不知有多少魔族的高手命丧镰刃之下,战后被人称为暗夜死神。
  “大家都知道当年白起力敌魔族四大高手,背后就是深黯之渊的入口,白起死战不退,固然悍勇非常,可是战后白起也身负重伤,如果他不是寸步不让的话,他也不至于重伤,各位看官可知道是为什么?”,说到这里,老人眼神微咪,打量着一干在下面面面相觑的听众,眼神戏谑。
  “白将军与魔族对抗何曾让过一步!”,台下一人喝道。其余众人听了也是纷纷点头,小声附和。
  秦悦听到这里,不知为何握着茶杯的手缓缓握紧,就连骨节也隐约可见,只是脸上神色不动,眼神却愈发的深沉,因为他知道,白起当年在深黯之渊前独力对抗魔族四大高手,四大高手三死一伤,白起也命悬一线,这其中关系着极大的隐秘,难不成这老头竟然知道,想不到自己这次来北境本是为了那件东西的线索,却在这里知道了当年的秘事已为人所知。
  哈哈,听到这话,老人不由笑出声来,“尔等所说,却是一厢情愿的想当然而已,不过想要知道到底是为什么,这里却是有人知道的。不知道大家想不想听?”,说到这里,老人的笑声渐渐变得低沉,眼神却看向了三楼,刹那间就与脸色阴沉的秦悦四目相对。
  台下一名听众听到老人这样卖关子,不由得恼火起来,“你这老头,我们花钱来是找个兴头,哪里需要听你云山雾罩的,想说就说,不想说就滚蛋,搅了老子吃酒的雅兴,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语气跋扈,却也符合在场众人的想法。
  此时的铠却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至于哪里不对,却始终摸不着头脑,只是起了身,将酒壶往腰间一挂,看着场中的变化。
  他因为锻打经脉,六感比常人敏锐,他发现老人的身上开始发生了一些变化,尤其是额头那道细小的裂纹让他不由感到心惊。
  喀拉一声,随着一声极淡却清晰的破碎声响起,似乎一件精致的瓷器被打破,站在三楼窗口的秦悦原本安静的身子骤然前掠,似乎惊鸿一般,如苍鹰扑兔,带着极大的威势,右手前伸,握掌为拳,直直就朝老人的额头砸去,拳锋隐隐有风雷呼啸,甚至在拳头前带起了肉眼可见的白色涡流。
  惊变骤生,别说刚才还在推杯换盏的堂间众人,就是刚才还站在秦悦身边的林慕翰都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呆立当场。本来在一起窃窃私语的秦霜和林慕容也是一脸惊愕,回头看时,别说窗子了,就是整个窗面已经变的破烂不堪,而秦悦已然不见踪影。
  “魔孽!”,直至此时,秦悦的怒喝才从口里发出,身形还在半空,气劲此时才溅射而出,登时堂屋内案倒几翻。
  “呵呵,哈哈哈!”,那说书的老人此时似乎抑制不住的发出了笑声,身形渐渐已不见佝偻,脸上的肌肤似乎碎裂的瓷器般四散破碎,露出了一张青黑的面容,眉心中那一道诡异的红显得异常刺目,似乎一道蔓延的血。
  随着他露出真容,顿时全身气势暴涨,以他为中心,体内似乎传来了一道雷鸣,缓缓抬头看着凌空袭来的秦悦,左手箕张,气劲四溢,竟将一楼所有的窗户震的支离破碎。
  至此时,一帮看客才知道不对劲,不知谁发了一声喊,狼狈的惊叫着奔门而出,很多人已经被杂物击中,头破血流,显得狼狈不堪。
  秦悦本来挟带风雷之势的一拳在距离那名魔孽还有三尺距离时,竟不得寸进,整个身形停在空中,似乎是陷在琥珀中的苍蝇。
  那名魔孽抬起头来就这么勾勾的与半空中的秦悦对视,声音也发出了诡异的变化,沙哑暗沉,似乎砂石摩擦般,“我可以跟你说,我就是当年在白起手下死里逃生的那个人,你说,我该不该说,该不该回来?”,语气中似乎蕴含着滔天的恨意。
  听到这话,秦悦脸色大变,右臂一震,浑身似乎一道土黄色的光芒一闪而逝,全身气机流转,拳头竟然一进三分,一头黑发丝带早已不知去向,乱发飞舞,额头青筋隐现,显然已是尽了全力。
  那名魔孽目光中微现讶色,紧接着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大喝一声,箕张的右手抡了个半圆,顺势一推,一声爆响在空中炸裂,秦悦凝于空中的身体直似弹射一般倒飞出去,兵兵乓乓,一路不知撞碎了多少东西之后,摔出酒楼门外,声息再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