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酒馆

  “再来!”,伴随着一声怒吼,坐在石阶上的老陈无奈的摇摇头,看着场间那个倒在地上,目光倔强的少年,叹了一口气,回头瞥了一眼依靠在廊间廊柱上头发凌乱的一名男子,道:“头儿这样会不会太狠了点?”。
  听到他的话,那名靠着廊柱的男子拿起提溜在手中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口,用袖子一抹嘴,一挥手,打了个酒嗝,顶着一头凌乱的长发,头也不回的摇晃着进了廊间一道破旧木门,随后里屋就传出重物倒下的沉闷声响。
  得!又醉倒了,老陈又摇了摇头,依旧看着场间那名少年拼命地纠缠在赫连威武的身上,直到他很快又倒飞出去,半天爬不起来。
  老陈很清楚他们老大的身手,看着赫连威武的额头也开始有白色的气雾弥漫,不禁对少年感到十分的满意,毕竟,即便是他这样反反复复几十次和赫连威武近身纠缠也是一件注定讨不到便宜的事。
  抬头看了眼昏暗的日光,老陈起身,两手拍了拍屁股,向场中走去,一边走一边拍着屁股上粘着的碎屑,声音拔高着道:“好了好了,今天就到这吧,再这样下去,要不你和老三来给我打下手,不然都甭指望着我过日子!”,说着就走过去将倒在地上的少年扶了起来。
  似乎感觉少年也到了极限,赫连威武本来紧绷的脸也微微放松,“好吧!今天就到这里,晚上记得把长生诀自己修炼一遍!”,说话之间,脸上一道从左至右的可怕伤疤在肌肉的牵引下似乎蚯蚓般扭曲蠕动,说不出的扭曲狰狞,这句话似乎是朝那名少年说的。说完之后,赫连威武转身拿起挂在廊柱上的皮袄一瘸一拐的出去了。
  老陈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看着少年,许久之后,伸手摸了一把少年的头,看着他漆黑的眼眸,满意地道:“表现不错,再有三年,你就能把他搁地上收拾了!”。说完,呵呵一乐,有狠狠地搓了两把少年乱蓬蓬的头发,说不出的满意。
  少年收回跟在赫连威武身后的目光,看了老陈一眼,点了点头,咧嘴一笑,一口洁白的牙齿在略显昏暗的小院中似乎羊脂玉一般亮白光泽,十分好看。
  “走吧!快到开门的时候了!”,说完老陈就起身朝前院走去。
  少年拍了拍身上的土,跟着老陈朝前院而去,只是肋下传来的疼痛让他的身形有些不稳,只是看这情形,似乎这就是他的日常,而他,也习以为常。
  老朋友酒馆开张已经有三年了。
  在这北地,气候严寒,酒馆是最受北地人欢迎的场所,只是北地乃是对抗异族的最前线,在这里繁荣的小镇,大多都是依托军镇兴盛起来的,没有军方的背景,想在这里做买卖,尤其是酒水生意,可得掂量一下自己的拳头够不够硬,自己的背景够不够深,否则,这个钱就是有命赚,没命花。
  三年前,三个大汉带着一个小孩在这怀柔镇偏远的北区开了这样一个酒馆。
  北区是怀柔镇的偏远地区,最是龙蛇混杂,各种势力盘根交错,想要在此立足,也简单,如果只是来落户打苦力,只要找个码头拜了,每月上缴一点例银,保你无事,只要专心做苦力就是。如果是要做其他营生,少不得就要按规矩来了,而这规矩是什么,当然是北区的人说了算。
  但是,这几人来了之后,就买下了一座偏僻的小院,隔天竟然打出来一个旗子,虽然旗子看上去破落不堪,但是老朋友酒馆这几个字却极大地刺激了周围势力的神经,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游弋虎视,只要对方不上道,就会一拥而上,将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撕得粉碎。
  结果几天示威之后,这几个家伙完全不上道,丝毫没有拜码头,封例银的意思和表示,当中一股势力,号称血手老杜的家伙终于失去了耐性,逮着机会终于将这几个人堵在了一条暗巷之中。
  至于后面的事情,据说有很多版本,有说老杜下话求饶的,也有说老杜宁死不屈的,也有说老杜和他几个刀尖上舔血的兄弟养伤三月的,众说纷纭,也不知是什么个结果。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老杜在此后露面之后,总是喜欢跟人说,老朋友酒馆的人就是他的兄弟,谁要是敢动老朋友酒馆,就是上了他最喜欢的小妾翠花,那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有心人都从老杜的话中琢磨出了一丝味道,联系到老杜有一个在镇府里做参事的远方表亲,众人不由对老朋友酒馆多了一丝忌惮。
  血手老杜虽然不是北区最大的势力,在整个怀柔镇更是了了,但是也有他不同寻常的地方,那就是手狠。他血手的外号绝对不是白白得来的,据说他一双手功夫也是过硬,开碑裂石就跟喝水一样简单,尤其是喜欢将自己的手生生穿透对手的胸膛,硬是活生生地在北区也坐了一把交椅。
  就是老杜似乎吃相难看了一点,只要是有油水的,就没有他不钻的缝隙,在北区普通人自是敬畏如虎,但在有头有脸的人看来,却是下作了一点,就是跟他打交道,也是捏着鼻子的样子,但是毕竟,谁也不愿意去莫名其妙得罪一条随时咬人的疯狗,何况老杜人也上路,各路关系也都按时打点,所以北区几乎人人也给他一点面子。
  得了老杜声张,这座小酒馆也就安然开了起来,只是这酒馆不似其他酒馆,开门营业一般都得到下午之后了,晚上也是一到夜半,就闭门歇业。北地气候苦寒,喝酒几乎就是晚上除了勾栏之外最好的消遣之地,酒馆通宵营业才是正途,半夜就关门歇业的,恐怕就只此一家了。
  今天天还没黑,老杜在巡视完自己的场子以后就已经来到了酒馆,并且已经高了。
  “得得得,你别擦了行不行!”,在酒馆昏暗的光线下,老杜一手弯指敲着桌面,另一只手举着一碗酒,浑然不顾有半碗洒在自己的衣襟上,对着在柜台后面拿着一块黑不溜秋的抹布仔细擦拭着一只酒杯的老陈嚷道!
  “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也知道你们是真正有手段的人,我老杜没有其他要求,就跟我聊聊也不行啊!”,说到这里,老杜甚至情绪都有些激动,脸色都涨红起来。一张瘦削的脸看上去此时加上酒精的刺激,就跟油焖的猪肝一样,都快成酱红色的了!
  若是换成北区的其他酒馆,老杜何曾需要与人如此说话,说不得早就掀翻桌子,拎刀追着砍了,爷请你喝酒是给你面子,你倒跟我摆谱?
  看到在柜台后依然头也不抬,擦着酒碗的掌柜,老杜彻底是没了心情,当然也没寻晦气的胆子,将半碗酒往桌子上一扔,同时扔在桌子上的还有一锭银子,转身嘟囔了几句,就打算走人。
  老陈将手中的酒碗放到桌子上,将那块不知不知是脏还是本来就是污七抹黑的抹布往肩上一搭,看着老杜快要走到酒馆的门口了,缓缓开口道:“再和两杯吧!”。
  老杜本就走的磨蹭,一听老陈挽留,当下转过身来,嘿嘿笑着说这才够意思!直看的跟在身后的两个小弟直翻白眼。
  重新坐定,老陈给两人都倒了一碗酒,北地没什么剑南春,竹叶青的斯文酒,那是南方的那些老爷喝的,酒就一种,烧刀子,烧的喉咙冒火的那种。
  两碗酒下肚,老陈的眼睛也亮了,看着老杜道:“你这人其实不错,我们兄弟在这混饭吃,也承蒙你照顾了!不过有些话不便讲,说了也没甚意义!”,他知道,老杜对他们兄弟几人很干兴趣,如果他没猜错,是想拉拢,天底下有免费的午餐?老陈早过了那种以为相见恨晚,纳头便拜的年纪,这种人,估计都没法在北地活过三天。
  老杜听到这里,嘿嘿一笑,话音一地,神秘地道:“你那大哥是不是守夜人?”。
  听到这话,老陈抬眼瞅了一眼老杜,嘿嘿一笑,又慢慢抿着碗里的酒没有说话。
  老杜一副了然的神情,又愣了会神,嘴里喃喃地念叨守夜人啊!高手啊等等的话。在不知何时老陈点燃的一盏幽暗的幽暗下,两个人依着桌子的身影昏黄黯淡,随着烛火的跳动不停地一闪一闪。
  就在此时,酒馆的门口一暗,一个魁梧的身影穿门而入,身后跟着一个十数岁的少年,穿着北地场间的棉衣,显得有点臃肿,跟在大汉的身后,一起进了酒馆。
  看到两人进来,老陈起身道:“大哥,回来了!”。
  大汉微微点头,然后看了一眼老杜,在夜色中,一双眼眸异常的明亮,正是赫连威武。
  老杜看到大汉朝他看过来,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由浑身不自在,却又有一点激动,也不知道说什么,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
  赫连威武走了过来,示意身后的少年也过来坐下,然后端起桌上的酒碗一饮而尽,长呼一口气。
  看了赫连威武一眼,满头的乱发之下一双漆黑的眼眸闪闪发亮,似乎充满期待。赫连威武忽然咧嘴一笑,一只大手在少年的头上狠狠地揉了两下,“想喝就喝,当我不知道这没正经的经常带你偷酒喝啊!”。
  旁边的老陈嘿嘿一笑,少年也嘿嘿一笑,端起桌上的另外一碗酒也是一饮而尽,一连三碗下肚,放下碗,也是长呼一口气,脸色微微潮红,似乎很是享受的样子,然后将酒碗往前一推,似乎意犹未尽。
  旁边的老杜看的暗暗咂舌,这北地烧刀子他可是知道厉害的,别看他经常在人前大呼小叫,喝酒非用碗不可,可那都是打肿脸充胖子,各种技巧用尽,小弟暗中帮衬,才不至于在人前出丑,要是实打实的喝,有三碗,他基本就只能抬着回去了,这小子,直跟喝凉水一般,怎能不让他心惊。
  想到这里,不由暗暗自喜打量了一番,发现这少年衣着就跟北地的普通孩子一样,也是一身棉衣,而且很是破旧,有些地方,连棉絮都漏了出来,看着发黄的棉絮,想来也有些年头了。
  喝了酒的少年此时伸出舌头,舔着自己的嘴唇,一双喝酒之后的眼睛更是亮若星辰,熠熠生辉,一张脸隐藏在垂下的乱发之中,只能看到下巴隐隐的轮廓,线条柔和,就如女子的一般,脑后的乱发用一根灰色的布带随意的拢起,约有一尺来长,此时却是半低着头,眼神却在桌上的酒坛瞟来瞟去。
  而他旁边坐着的这个魁梧的男人,才是真正让老杜忌惮的人,当日加上他和另外四个兄弟,五个人,在这壮汉的拳脚之下,几乎不到三分之一炷香的世界就只有躺在地上哼哼的份,但是这都不关键,关键是在倒地的时候,他看到了壮汉右侧手臂内侧的一道暗青色的刻纹,一个手提灯笼的骷髅,这让老杜所有血腥狠毒的想法顷刻间烟消云散,因为那是守夜人的标志。
  似乎感受到了老杜在自己右臂逡巡的目光,壮汉一边斟酒,一边头也不抬地道:“你没猜错,我就是守夜人!”,声音沙哑,如同砂砾之间挤压一般。
  真的是守夜人!老杜虽然知道这个事,但得到本人的亲口证实,依然是忍不住脱口而出,情绪很是激动的样子。
  只是站起来的身形在嘴里念叨了几句守夜人之后又缓缓坐下,许久无声,默然半晌以后,老杜突然起身,拿起桌上的酒坛,取了一只碗,给自己满倒了一碗,对着赫连威武一举,然后一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个一干二净。
  身后的两个小弟一看大哥如此做法,俱是一愣,老大这样端酒的时候,按照往常的套路那是要先说几句场面话的,然后他们上前,拦一拦,拉一拉,劝一劝,至少把一碗酒基本洒光,然后老大再一饮而尽,然后两人再轰然叫好,豪迈豪爽这些词那是基本的,个中套路他们不知道配合了多少次,甚是熟稔,只是今日却根本没给他们配合的时间,两人不由面面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