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有病就得治!

  那么那个病人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不肯回去?
  或者说,他其实早就已经走了?在他断开网络连接的那一瞬间?
  程婧心中打鼓。她读过相关的文献,知道学术界对于人在接入主网时的状态一直有争议。有人认为人的意识体会进入主网的数据世界中,而有的人则对于“意识体”的概念嗤之以鼻,认为它就和大哀之年之前那些相信人有灵魂的原始宗教一样愚昧。
  程婧希望前者更接近真相,不然的话,她就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那个人死去了。
  她想这些只花了几微秒的时间,而就在这段时间里,她已经闯过了至少八百道宫门。当她推开最后一道,她终于看见了那个病人,正端坐在王座之上,百万人跪在他的脚边,磕头,下拜。
  程婧穿过跪拜的人群。这些剪影一样的人让她觉得有些熟悉,但现在没时间细看。现实世界中的病人可还在闭着气呢。不快点儿的话他会把自己憋死的!
  “喂!回家啦!”
  站在王座边上,程婧用力扯病人的脸。
  而那病人一动不动。
  哪怕程婧把他的脸皮都拧成麻花了,他依然端坐在王座上,头戴王冠,身披王袍,手持权杖,面无表情地接受跪拜。
  等等,面无表情?
  程婧一愣。现实中的他可不是面无表情。
  就这么一愣,她对网内实体的破解的力道失了一点准头,顿时撕下那病人的一块脸皮。
  脸皮之后空空如也,了无生气。
  “该死,竟然只是一段日志!”
  程婧骂道。
  也就是说主网中并不存在病人活动的意识吗?
  那就只能去求医生,让他用传统方式救治病人了。
  可要是他肯救,程婧还用得着费这劲!
  程婧急得直跺脚。
  跺脚震荡了这个数据空间中,影响了王座阶梯下的剪影人物的循环体。跳出循环的剪影人物齐齐抬头,空洞的双眼望向王座和王座旁的程婧。
  “唔!”
  突然一股名为“崇拜”的信息素涌向程婧。太浓了,腻得程婧一阵头晕。
  大概是因为站太近了,被识别成了病人的一部分了吧。
  “可这病人只是一段日志而已,产生这信息素又有什么用。”
  因为在数据空间中,程婧心中产生的信息经由她的嘴巴,大声说了出来。
  但下一刻程婧瞠目结舌:病人脸上被她撕坏的地方又长回去了。
  这说明病人在持续生成日志!
  他,或者至少是他的一部分,肯定还在主网里!
  程婧大受鼓舞,立马四下搜寻。
  没有了,这片化身宫阙的数据空间里找不到病人的意识。
  可是他的日志却能写到这里。
  不,不只是日志能写到这里,他肯定还能接受到这里的信息素。
  “好吧。我知道了。”
  程婧从自己的内存单元中翻找出医生给她的MAC地址。
  然后深吸一口气,捏住鼻子,往下一蹲!
  哗!
  沉入主网下层!
  从主网的前身,因特网被发明出来的那天起,网络就是分层的。
  人们接入主网时会直接抵达网络的应用层。人们访问的网站,使用的软件,都构建在这一层。
  但有更多的秘密在应用层的脚下涌动,如同同时暗藏生机和杀机的地下河,永远奔流不息。
  程婧一口气沉到了数据链路层。数不清的字节流和二进制流在她身边往来,构成错综复杂的暗流和漩涡。上一秒凝成鲨鱼,大口吞噬身旁的鱼虾,下一秒又会突然崩碎,成了一大堆塑料鸭子被数据流卷走。
  程婧竭力聚拢自己的数据。一旦有数据被乱流带走,轻则会忘记昨天晚上吃了什么,重的可能会永远忘记如何呼吸。
  然后她奋力朝医生给的MAC地址游去。
  与IP地址不同,MAC地址又被称作物理地址或者硬件地址。在迷幻的应用层面,人们往往会被IP地址迷惑或愚弄,但当手握更加精准的物理地址,程婧便有了拨云见日的可能。
  当然,距离MAC地址的概念被创造出来,技术已经发展了上千年,如今即使得知物理地址也不能保证完全不被愚弄。但程婧相信自己。
  所以当一片看上去跟乱码差不多的数据流在她面前滑过,如同一口被冲下下水道的粘痰时,程婧立刻欣喜若狂,伸出自己的数据触手,将它稳稳地擒住。
  病人面部部分的代码表达杂乱无章,比学生刚入学时的练手习作还要丑陋,光是看一眼,就能让人吐出一大堆废弃的列表和变量。
  但程婧依然很快地解读出他的表情。
  没错,跟他在现实中一样,乐得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
  一股股富有冲击力的信息素数据链从数据链路层的上层垂下,如同恣意增生的水藻,尖端深深插入病人的意识代码之中,既是寄生在其中,也在向病人的意识传递着强力的神经放电式刺激。
  而病人的意识代码也死死抱住那些信息素数据链,就像一团无形体的史莱姆(这么说其实有点奇怪。毕竟代码本身就是没有形体的,不是么),黏在鼻毛一样的数据链上,从中吸吮让它着迷不已的信息素。
  你快挂了呀!
  程婧用数据的语言朝那团史莱姆大吼。
  然而病人的意识体代码块不为所动。它根本听不见。
  它所有的资源都被用去获取信息素。它认为自己离开信息素就活不下去。
  那么它作为人类的生存本能就无法获得所需的资源。
  它越快乐,离死亡也就越近。
  程婧试图把它从信息素数据链上硬拽下来,却发现在病人的意识体代码面前,自己这段外来代码根本无法强占一席之地。
  那怎么办,就这么看着它死锁下去?
  程婧咬了咬牙。
  现实世界中的她,紧握操纵杆的双手再一次飞速运动起来。
  主网中的她,瞬间脱离底层,回到应用层中!
  时间紧迫,所以脱离动作有点粗鲁,带出了一些底层中的废代码,自身一些代码也有轻微的损伤,所以回到应用层中的程婧身上沾了不少黏黏答答的污水,衣服也破了,还有不少擦伤,不过好在无伤大雅。
  她又回到了最外层的大门外。但她只用了一瞬间,就又回到了王座前。
  剪影人物的跪拜又开始了。
  这次程婧发现了,其实病人的脸并非没有表情。他的下巴微微上扬,姿态十分威严。微微下垂的眼帘,睥睨着持续跪拜他的人影。
  这一次程婧注意到了,这些人影里,有几个是送他来就医的那几个帮手,还有白医生。而跪在最前面的,被复制了几千个的,是那个现实中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只求医生能救他一命的他的家人。
  而他,正在享受这一切。
  “享受你个铲铲!”
  大吼着刚从医生那里学来的方言土语,程婧高举双手,一把四十米的大刀凭空在她手中出现!
  ——好吧这把刀的造型土了点儿。可程婧顾不了那么多了,够长就行。
  毕竟她这一次要砍好几百万人呐!
  “啊啊啊啊!”
  程婧对准上百万的剪影们,挥下大刀!
  刀光爆炸。
  其中蕴含的程序迅速地将跪拜人影的代码斩成碎片!
  击碎!
  BREAK!
  大量的程序垃圾充斥数据空间。主网自带的垃圾回收器被启动,卷起狂风,与刀光一起肆虐。
  荡涤一切!
  底层网络中,信息素数据流顿时枯竭。
  一直被信息素牢牢占据资源被释放。人的本能顿时占据上风。
  死亡的阴风灌满病人意识体的衣袖。
  代码在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