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狡兔
她陡然清醒了几分,微阖着眼在身旁那片黑暗中急急摸索了好一会,这才想起归家时竹青曾同自己说过他要晚些回来,正稍稍安心了几分,却又听到卧房外传来一阵特意放轻的脚步声,这三步稍停像是在时刻提防着不速之敌的步调正是她万分熟悉的。
原来田安这时才回来。
褚言听到他在卧房门前同守夜的竹青沉声吩咐了几句,又在门外多站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地在外间擦脸洗漱罢,入得内室。
他没有掌灯,脚步也放得极轻,褚言半梦半醒间即便竖起耳朵也只能听到的细碎脱衣声响,直到床榻空着的那一侧突然下陷,有熟悉的气息萦绕鼻尖,她才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
“回来了?”
“嗯。”
“水。”
“我去唤人进来。”
田安本想悄悄摸上床,见她醒了便披了衣裳,摸黑到外间点上灯烛,又唤了竹青等人端茶水点心过来,这才执着灯盏,重新回到内室。
昏黄的烛光洒满床畔,他方挑起薄纱床帐,便见褚言揽着被子埋首于他惯常睡的那只软枕上,鸦青色的长发散落在枕间,细润若绸。她似乎很是疲倦,皱着眉头抱紧了被角平日里清冷如水的声音也已有些低哑,有气无力。
“这么疲乏,是去见了那顽固不化的姜放,还是忙了新的案子?”
“两者皆有,令人头痛,”褚言依旧阖着眼,想起姜放那张浓眉紧皱的脸,轻叹一声,答道,“顾家姑娘仍旧未清醒过来,伤人的监生都已领了太学和大理司的文书、被遣返归家,那西琅学子的车马今日申时也已朝着邕州出发,不出两月便将回到西琅北郡她父亲身边。”
“姜放想必会对此大为不满吧。”
“是啊,爱妻伤势未愈、长眠不醒,他所认定的事主却又不会受到任何责罚。”
“他们那等年纪的孩子最喜欢惹是生非,那姓唐的既已尝到了一次结伙的甜头,打点好助教同窗,日后死死盯住她便是。实在不解心头恨的话,再下流些的手段姜放又不是做不出来,何必自讨困扰。”
眉梢轻动,褚言听了他这话终于挑起眼帘瞥了他一眼,抱着被子缓缓坐起身来。
“昔年元平帝力排众议,擢大理司与三府六司并列等同,不是为了让后世知法犯法的。这等玩笑话翟王爷只同我说倒不甚要紧,于外还是当心些为好,免得”
她不再说下去,眸光微转,借着床畔的烛光细细打量起他的头发。
昨夜还乱糟糟的、带着焦味的发丝已被精心修剪过,后颈垂下来的短发同较长的发丝一起被编成了几寸短辫,最后统共拧成一股,齐整整束至银箍之下,额角的那些碎发却实在没法束起,就这么零碎垂了下来,看得褚言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恨不得伸出手将那几缕碎发都给妥帖粘上去才好。
不过,总比昨日那般邋邋遢遢的要好多了。
她转念一想,便又将已到了嘴角的话给咽了回去:“今日去见了谁。”
“田满。”
“你与杨崇,那伙西琅商人”
“万事安好。”
褚言放下心来,点点头,“绥平的事可是知道了?”
田安想起白日在刑司时,田满闻讯后怒而离去的匆忙样子,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躲开她探寻的目光。
“算不上知道,从旁人那儿多少听闻了些。”
“听到了多少。”
“阿言觉得呢。”
褚言冷笑一声。
“那便是全部了。”
他不应,只是起身去外室端了茶盘进来,看着她喝了杯温茶,这才掖了掖被角,哄她继续休息。
“早些睡吧。”
褚言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没再问些什么,很快便熬不过疲乏,再度昏沉睡去。
“阿言”
朦胧之间,她似乎听到了田安轻声唤了她的名字,正欲回答之时,却又听到他轻叹了一声。
“睡吧。”
她实在无力细想,拥着被子彻底沉入梦乡。
康宁二十七年八月初,有人于京郊昌源县状告绥州绥平县知县唐谕自结匪军鱼肉百姓、屡次侵扰安虞边境,此事一出,很快便遍传京中。经枢府议事后,帝下急诏,命安南将军沈林空率轻骑急往绥平,彻查此事虚实,若案状属实,则先行剿匪、安抚安虞,再另与唐谕定罪。
五日之后,安南军中果然有消息传来,唐谕自结匪军确有此事,所纠集的匪军大多为被安虞北郡悬赏通缉的凶恶之徒,绥州知州遭匪军要挟家人亲族,故而一直不敢上报。
原本此番上京的告状者有十数人之多,可一路上遭人追杀,最后只剩下那位指骨尽断的老者与唐怀,二人在京郊泷山不幸跌落山崖,幸而有崖枝相托,这才得以脱险逃生。紧随其后的追兵也正因此才会以为他们已葬身山谷,匆忙回了绥州复命,沈林空领兵而至时正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那唐谕却狡猾如斯,不知从何处听来了风声,未待安南军至,便先一步领着数名亲信逃窜至绥州与安虞接壤的雾山密林之中,如今尚无音讯。
大齐民风淳正,庙堂之上向来少有这般丑闻传出
消息传至京中,帝大怒,命太子田满全权问责此案。田满即刻召集枢密使喻寒秋并大理司等涉案要员,仔细审问唐怀等人,以求早日寻出唐谕的藏身之所,令遣大理司少卿郭患领巡使数人
与此同时,平西军中忽又传来孙若休的密报,上说月半前曾有一伙西琅探子乔装成行商入境,平西军本怕打草惊蛇,想待其露出马脚之时再一举擒获,可那伙人却忽然不知其踪,平西军不敢隐瞒,便火速上报京中。
可这件事却被压了下来。
褚言虽隐约察觉到此事与田安此番忽然回京脱不开干系,但终究是同他无法问出口。富品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