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祸孚
榻上的田安倒是冷静得很,伸手拉住险些被扯落的薄被,遮住腰间的紧实线条,倚在枕间看着她急急套上那身玄青獬豸袍子,眼里的沉光一闪而逝。
“慌什么,人既已被金吾卫收押,那等着上达枢府便是。虽说此案终是要落给大理司核审,可现下姜谚再慌张也是无济于事,枢府那些老东西没议出个一二三所以然来,你们至多也只能提早定出个日后收拾烂摊子的。”
他说这风凉话的时候,竹青已然捧着水盆悄声入了卧房,褚言匆匆洗漱罢,待竹青开始为她束发,才腾出功夫来狐疑地瞥他一眼。
她倒是极少见他如此尖利讥嘲枢府、大理司等等诸府司,他于人前时哪怕是于杨崇、孙若休这些可相互托付性命的将领之前,一向是那个不苟言笑、严整如林的将军、翟王,同她在一块儿时却又会另换张面孔,会逗趣调笑也会温柔戏闹。只是即便再亲近,他们之间鲜少会将外事带回家中,若不是褚阅身死后留下褚家这么个大烂摊子,田安也不至于如此为她担心。
只是今日,他这话中的意思却又像是早已知晓此事、却被枢府强压下一般,令人捉摸不透。
思及此,褚言倏然便冷静了下来,默默细思片刻,接过那乌银簪子将长发束起。
“如此丑事即便彻查后确为属实,也得在闹得沸沸扬扬之前想法子先遮掩下来,否则人心惶惶,岂不是更乱。可听翟王爷的话,已然可以料定此事确是真的了?”
“阿言,朝堂的事真真假假,”床上的田安勾起嘴角,向她笑了,“而我又曾许诺过在你面前从不得说谎,你大可以问得再明目张胆些,我横竖不会瞒你。”
“那好,我便直问了,绥平的事可否属实,此外,此事安南军可知?”
“多半为真,不瞒褚大人,我方回京时便接到了安南将军沈林空的密信,说是绥州之南疑有匪患,可绥州知州却狡猾得很,他每遣轻骑往探,均是遍寻无果。”
“无果?”
田安拥着被子坐起身来,摸了摸颈边那昨夜刚印上去的齿痕,微整了神色,不再似方才那般谑笑。
“无需担心,你甫上任,要案大案还没办上两件,姜谚舍不得遣你去绥平那等偏僻地方,最终大抵还应是郭患领几个枢府的小喽同安南军会和,再由沈林空出手抄他唐谕个底朝天。倘若姜谚真有心提携你,你应当会领押审主犯的差事,虽说辛苦了些,但这等机会可实属难得。”
褚言听罢,沉默了片刻:“我还有一事想要问你。”
“知无不言。”
“自元平帝大兴改革起,大理司便不再隶属三府六司,其位日上,堪比枢府,下设卿一员,少卿三员,此乃我大齐明文律例所定,那为何在姜谚掌权后,于我之前仅有冯懿郭患二人,不曾有这第三位少卿。”
“那是因为姜谚、郭患、冯懿三人便已足够。”
田安无奈摆首,从鼻间抿出一声略显轻蔑的冷笑。
“阿言,你年纪尚轻,从太学结业后也只是在朝堂外游走,这四年来虽从我及他人口中听闻了不少秘事,可不切身看看终究只是皮毛。姜谚不必我多说,文韬武略,才名鼎盛,不到而立之年便已位居大理司卿这等高位,多年间从无错案冤案,我记得还有人曾拿她同廖相媲美。再说郭患,此人看似粗愚憨直,可心细如发,多少个案子都是他从被人轻视的蛛丝马迹中寻迹以破,至于那冯懿,说是年老昏聩、久病不愈,可”
“怎么?”
“褚大人还是亲自去看吧,”他像是特意留下如此悬念一般,笑着遥指了指门外,“再不走可就要迟了。”
褚言气结,冷扫了他一眼,将大理司的铜牌系到腰间,最后又整了整衣襟,临行前挑起了挂在床脚的单衣,扬手扔到了田安怀中。
“想法子修修你那头发。”
褚家的车马朝着大理司飞速行去,褚言匆匆赶到那高悬着“以耀青冥”匾额的厅堂时姜谚已然站在了众人之前,玄青衣袍上那只青面红齿、杀气森然的獬豸张牙舞爪地宣告着威严。
堂下站着大理司诸位要员,文穿交领青袍,怀抱册簿书卷;武穿圆领青袍,腰佩鞘直刀,皆是一脸肃穆。郭患正与冯懿一同站在姜谚的书案下听着姜谚说些什么,见她来了,终于松了口气。
“褚卿来了。”
姜谚的脸色并不比衣袍上的青面獬豸好上多少,但见褚言,脸色终于稍霁。
“褚言来迟,还望大人恕罪。”
“无妨,郭卿冯卿也是刚刚赶到,”姜谚摆摆手,自书案后踱步而出,在众人面前负手而立,“今日实乃事出突然,特召诸卿来此,是我想在枢府征召前,先安排好大理司中一切。”
“众卿皆知,今日寅时,京郊昌源县有两人击鼓鸣冤,说是要状告绥州绥平知县唐谕。金吾卫对此依旧宣之甚少,时至现下我只知,那鸣冤者一为绥平知县唐谕的侄儿唐怀,另一位则是个安虞老者,身上带着不少伤痕,两只手的指骨已然尽断,看来这一路是没少遭袭。”
她说到这轻叹了一声,似是在感怀那老者的遭遇。
“身上见血,便是案子。不论枢府一会如何定夺,此事总归要落到我大理司。一旦定案,要去绥平,郭卿便要随枢府各位监察使往食州与安南将军会和,不仅要捉拿唐谕,且要协助剿匪。”
“冯卿与褚卿暂且先将手中的案子尽快结案,另待他讯”
姜谚方说到一半,门前便忽然跑来一道青色身影,在堂下站定后也来不及向众行礼,急匆匆地向着姜谚道:
“大人,太子殿下及枢密使喻大人急召,请您即刻往前往宫中顺启殿议事。”富品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