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鸣冤
外间的小圆桌上已经摆上了两碗热气腾腾的虾仁鱼片羹,称着点心碟子里头油香四溢的胡麻酥饼和开胃酱菜的酸甜香气,勾人食欲。
“忽然想起初次遇见你是在仲秋夜市,”田安瞧见盘中再寻常不过的胡麻饼,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五年,不,是四年前,就挨着西市街上那个有名的酥饼摊子,花灯高悬,各色吃食的香气混杂在一块,正是热闹至极的俗世之景。可就在这俗世的喧闹之中,我却瞧见了一只折了羽的白鹤,像是急于逃脱污浊凡尘却不得其法,眼神中尽是惶恐无措。”
褚言捏着羹匙,没甚表情地扫了眼吃饭都堵不住嘴的田安,抢白道:“翟王爷莫不是年纪大了,竟也喜欢感怀起往事来了。”
田安这些年来早已修炼出城墙一般厚的脸皮,优哉地摆弄着檀木箸,接着说道:“后来在泷山中的道观里再遇时,吃的用的都是再朴素不过的东西,你还嗤笑过我,说什么若是翟王爷能在这道观中待满三日,就”
“我只记得你曾说过,行军之时能吃到热饭菜已属不易,有时形势恶劣补给不足,想要活命,就算是混着泥水也得把干饼子咽下肚去。远在边关还做着锦衣玉食、不必以命相搏便能大赚功勋的美梦,真是愚蠢又可怜的想法。”
经他一提,褚言忆起数年前确有此事发生过,不过这故事余下的部分可算不上一个好字。思及此,她毫不迟疑将他的话打断,转而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头发怎么剪短了?”
田安腾出一只手,向自己颈后那些略有些卷翘的碎发摸了摸,漫不经心地回道:“孝渊在刑司大牢里玩得太兴起,拿烙铁的时候没加小心,燎着了我的头发,发尾被烧焦了一团,就剪了。”
“这幅乱糟糟的样子若是叫朝中那些早就瞧你不惯的老古董见了,定会想尽办法参你一本,若是拿有失天家颜面体统做借口也就罢了,万一真有哪些有心者拿你的身世做文章,怕是连‘今日束蛮夷发,明日便会降蛮夷’这等风凉话都说得出口。”
“褚大人以为这么多年以来,朝中那些坐享安平歌颂盛世的蠢货们,这些文章做得还会少么?”
褚言闻言一怔,顿觉虾仁鱼片再鲜美都已是难以入喉,蹙紧了眉峰随意舀了舀碗中羹汤便扔下了羹匙。
“从刑司回来后就没吃过东西?”
“是从午时过后,”田安依旧是一副悠游自在的样子,“毕竟任谁见了孝渊的手段都会吃不下饭吧。再者说褚大人不在身边,山海珍馐不也是食之无味么。”
褚言心知肚明他这话不过是句戏言,回京时总喜欢三天两头地来褚家叨扰,当是怕外头吃的用的会被他人动手脚罢了,他见惯了生死杀伐,又怎会因为杨孝渊一次手段残忍的刑审就吃不下饭。不过他最后那句带着戏谑调笑意味的轻浮话却令她心口一动,竟不忍开口揭穿他,只得默默将这点火气暂且压在心底,待日后再与他算账。
她略一沉吟,还是避开了些他不愿同自己提及的事,转而问道:“杨崇在你那王府上?”
田安缓缓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里竟隐隐浮现了几缕杀气。
“我是个俗人,亦是个粗人,翟王府中养着的那些乖顺家仆、用着的那些上好器物可是花了镇西军兄弟们用命换来的银子,既然如此又岂有供之不用的道理。有孝渊在,你我大可放心。”
褚言听罢心中霎时便已明了,对于他而言,这昌都之中连翟王府都已不再十分安全,如今怕是只有她这小小的逐月苑中尚算一处可以安然栖身之所。
两人各揣了心事匆匆垫了肚子,漱口洗漱过后又看了会书消了消食,直到子时将过才熄灯上榻,准备休息。
奔波了一日,褚言早已有些倦意上头、昏昏欲睡,可心中还是忍不住念着那依旧深陷昏迷的顾家姑娘,再一想醒来后还要去面对苦守多日已近癫狂的姜放,便不由得一阵阵地泛起头痛来。生死未卜的顾子西,断不肯轻易罢休的姜家,还有明伦书屋即将面临的惩处,一桩桩的烦心事积在心头,令她愈发辗转难眠。
“再不睡天可就要亮了,”她在脑中正不断胡思乱想之际,身后的田安忽然凑了过来,长臂越过腰间,从背后将她紧紧揽入怀中,“褚大人是心有不安,还是另有牵挂?”
“是,也不是。”
褚言不屑于在他面前说谎,对自己的喜怒忧愁也从不愿费心掩饰,在他抱过来的那一瞬便习惯使然地向后靠了靠,在那温暖的怀抱里寻到了个最舒适的地方,安然阖眼。
“呵。褚大人还真是毫不隐瞒啊。”
田安忍俊不禁,在她耳畔沉沉低笑了一声,探过身去正欲去衔她的耳珠,却被早有准备的褚言反手推开了下颌。
“时候不早,翟王爷应当休息了。”
被她毫不留情地推开,田安虽舍不得对她撒火,可难免还是有些气闷,俯身在她的耳尖上不满地轻咬了一口,再开口时语气中竟带了些哀怨。
“自从褚阅逝后,你代她入征召不定的枢府,再莫名其妙被擢升至杂事繁多的大理司,我即便每夜至此,也只能做个深闺怨夫,饿着肚子苦苦等着侯爷您回来”
他那双银灰色的眸子在寂的黑夜中熠熠发亮,话语中的哄诱意味更是昭然若揭。
“依明律果断的少卿大人看,适当给怨夫尝点甜头,应当并不为过吧。”
褚言真是硬生生被他磨没了脾气,只得强忍下额角腾腾直跳的青筋,翻身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安慰似的轻吻,末了还没忘了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摆出一副慈母的口吻,半是谑笑半是认真地哄了一句:“乖乖睡吧”
只是她的话音尚未落地,便被羞恼的田安擒住手腕,连皮带肉一口吞下肚去。
月落日升,云消雨散,很快便是一夜天明,待难得贪睡懒觉的褚言迷蒙想起今日还要往太学交接顾子西一案时,天光已近巳时,幸而今日逢七,不必去朝会,否则翟王和安远侯同于一时缺了值,朝中不知要传出多少不堪流言来。
紧紧缠在她身上的田安似乎早就醒了,此刻正百无聊赖地绕着她的头发玩,见她将醒未醒,忍不住开口柔声唤了句“阿言”。
褚言听到他的声音瞬间清醒了不少,甫一睁眼便被满室的灿然光亮惊得心口直跳,正欲急急发问现在是什么时辰,却听得卧房门外忽地传来竹青发颤的声音,急切中带着无措,令闻者不自觉地心生慌乱。
“姑娘,姑娘!大理司急召!京郊昌源县衙门前有人击鼓鸣冤,说是要状告绥州绥平知县唐谕勾结外邦安虞,自立匪军鱼肉百姓!那鸣冤者已被金吾卫收押,姜大人命您闻讯后即刻赶往大理司,不得延误!”富品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