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结案

  厚重的门板卷着风,在褚阅背身后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声音之大怕是能将浓厚夜雾给震碎。饶是心中有了点准备,褚阅还是被这一声轰天巨响给惊了一跳,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肩膀,又在心底暗骂了句“神经”,她伸手裹紧了身上这件已经挡不住渐冷秋日夜风的单薄披风,跟在依旧沉默无言的乌檀身后头,慢慢向着漱雨苑走回去。
  夜色浓重,沉雾蔽月,渐起的秋风中夹杂着湿漉漉的冷意,偌大的安远侯府内四野阒然,隔着浓雾,就连哨卫下夜换岗时的沉重脚步声都令人听不大真切,可就在这一片略显诡异的寂静中,掩在一片青竹之后的逐月苑却依旧是灯火通明。
  “阿言这时才回家么?”
  褚阅乍一下被这片光亮晃了眼,不自觉地停下脚步抬手遮了遮眼帘。
  走在她身前两步远处的乌檀闻言转身,隔着院墙也朝那片明晃晃的灯火看了一眼,沉默着斟酌了一会,低声回她道:翟王爷来了。”
  褚阅瞧着这刺眼的光亮,越看火气越大,“呵,三天两头就往这跑,他到底把阿言当做什么了。”
  “可每逢翟王爷来时,侯爷都像是挺开心的”
  “开心?是啊,好歹那姓田的还有张面皮能看不是么,比韩子胥那张木头刻出来的臭脸不知道强上多少,能不开心么。”
  她嘴上这般恶狠狠地说着,耳畔却不知为何又响起了方才木头脸韩振说过的那句话,什么就算为了阿言也不会放任褚家倒下,还有他那一脸恩赐似的轻蔑,胸口一滞,火气越发上涌得厉害。
  一脚踢开鞋边的石头子,褚阅不愿再想下去,气闷地拎起裙摆便向漱雨苑疾步而去。
  不明就里的乌檀只得无奈摇摇头,悄无声息地跟上她。
  这厢褚阅含了一肚子气自回了漱雨苑,而拖了一身疲倦刚刚归家的褚言却被她在背后念叨得耳根发烫,连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正拧着手巾给她擦身的竹青赶忙撩起她背上湿漉漉的发丝,拿过干净的布巾快快地擦干她背上的水渍,生怕她受凉。
  “姑娘身上可冷?”
  “不冷。”
  “待会奴婢叫小厨房送点热粥或是热汤面过来吧。”
  褚言扯过石青手里头捧着的松散袍子,胡乱系好腰带,又拿过干爽的布巾兀自擦着自己的头发,想了想后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翟王爷何时来的。”
  “回姑娘,戌时就到了。”
  “那就做两碗虾仁鱼片羹送过来吧,冰库里头因当还有早上送来的虾子。要是小厨房那还能做酥饼,也送几个过来;若是没有,剩下什么便送来什么吧。”
  竹青正伺候着她整好衣襟,又拿了块软布披在她肩头,以防发丝上的水汽渗到衣服里头去,闻言手一顿,略有迟疑道:“姑娘,这剩的不大好吧”
  “饭量大还敢挑嘴?呵。”
  褚言冷笑罢,依旧捧了布巾擦着头发,也不管四溅开来的水渍,披着衣裳自向卧房里间的梳妆镜前去了。
  等了她许久的田安正侧身倒在榻上,身上穿了件檀色的圆领袍子,半长不短的黑发在脑后束成一个髻,剩下的碎发就这么散在颈后和额角,哪里还有平日里半点不苟言笑的平西将军模样,整个人乱糟糟的活像只炸了毛的大熊。
  他在手里头捧了本书正装模作样地看着,可一双眼睛却是紧紧盯在了褚言身上,她方在黄铜镜前坐下,他便抛下了书本,从榻上起身向她背后迎了过去。
  “我来。”
  褚言应他所言抬手将布巾递过去,任由他一点点擦着自己的头发。
  “你最近看起来很闲啊,天一黑便跑到我这来,也不怕落人话柄。”
  田安低笑一声,十指穿过她犹带着水汽的发丝,动作极是轻柔,“你知道孝渊撬口供的法子实在不堪入眼,田松又霸占着刑司,每次见了我都像护食的狗似的,又是乱吠又是呲牙,既然如此,我何不早些躲回我的温柔乡里,做快哉大梦呢。”
  “虽然这温柔乡里头的娇娘似乎并不大乐意见到我”
  褚言从镜中冷冷睨了他一眼,硬生生将他后半截的调笑给噎回了肚子里去。
  “你离开邕州这么久,当真无妨么。”
  “担心什么,有孙若休和符湛等人在,西关定是坚若磐石。而且偶尔在京中留得久一些,也好多瞧瞧我那些好弟弟们如临大敌的可笑脸色。”
  “那这月余以来,可是审出来了什么?”
  “有用的倒是没多少,不过人已经被孝渊玩死了两个,近日他开始斟酌着力道下手,想来距招认也没多久了吧。”
  褚言皱了皱眉,听出他话中的隐瞒之意,便不再多问。
  田安最爱她的聪慧,本来也不愿把这些血腥外事带回家里来,见她不问,自然也就闭口不谈。
  他慢慢擦干了掌下青丝,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耳垂,转而问道:“先不说旁的,看你最近总是乘星踏月、早出晚归,姜家那案子如何了?”
  “算是结案了吧。”
  “哦?顾家姑娘醒了?”
  提起此事,褚言便禁不住一阵阵地犯头痛。
  “尚未,不过已无性命之虞。”
  “人还没醒,就此结案姜放岂不是会记恨你一辈子。”
  “我朝律法上定,疑罪者最多收押三日,明日再不放唐绣,便是我大理司失职。而且除了萨茉尔之外的六人俱已认罪,萨茉尔不认也有数名证人能作证定罪,国子监那边已开始着手处理文牒,要将这几个学生打回原籍,逐出太学。”
  “不过有趣的是,一开始还个个咬紧了牙关说无人指使,一副不惧天地的样子,可一听到了判处,便都慌做了一团。我本以为她们要供出来唐绣或是其他能给姜放撒气的靶子,但到了最后依旧只字未提。”
  田安听罢,指尖绕弄着她的发丝,也不知是慨叹还是不屑地抿出一声冷笑。
  “自毁前程,此生背负罪名,又要被姜家给盯上惶惶不得终日,真是愚蠢。”
  二人正说着,竹青石青已从东厨归来,听见内室传来的交谈声,轻手轻脚地将食盒里的吃食摆在桌上后便悄声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