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西子无盐 二

  小吏被她这句话斥得羞愧难当,正臊了脸色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听她
  “说下去。”
  “是。下官得知,顾子西曾入了个文社,就是那种三五学生聚在一处,写写诗做做赋自得其乐的地方。那唐绣长她一岁,从前也是这文社中的一员,听说缠情书第一册刚刚现问市的时候,她还曾将书册拿到文社炫耀,就是在那时被早就瞧她不惯的同窗们狠狠奚落了一番,又听得顾家姑娘说了一句‘不喜’,便心有不快吧。不过这小半年来唐绣退了文社,顾子西也渐渐疏远了文社之人,二人之间已是再无往来。”
  “至于那第一个与顾子西起了争执的学生,名唤萨茉尔,是西琅北郡藩王穆桑萨塔尔的长女。在场旁观者众有数人愿作证,是她辩不过顾子西,恼羞成怒之际将顾子西推倒在地,这才引来了其余六人的加害。”
  “以下官之见,此案怕是与唐绣并无干系,那报案的掌柜对金吾卫说的是‘面色可怖,隐隐含很,疑为教唆指使案犯之人’,应当也只是为了撇情干系、推脱责任吧”
  二人边走边谈,转眼便已出了竹林到了大理堂之所。褚言拣了挂着门楣上挂着“褚”字铜牌的厅室推门进去,一面在桌案上收拾着铜牌官印等物,一面唤当值的司直将自己的佩刀拿过来。
  “你看过那缠情书,而且很喜欢,对么?”
  垂首侍立在一旁的小吏乍一听她如此发问,不知为何,陡然红了脸颊,“大人真是慧眼,下官便是觉着能写出那等如佳作的书生,怎可能教唆他人犯案”
  “那便先从此案中撤下去吧,”褚言接过佩刀,扣好刀鞘上的皮扣,将之牢牢系在腰间,没待她说完便开口打断了她,声音虽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可话语中的威严已是压得,“带私情入案乃是大忌,她有罪与否自有律法来评断。先去郭少卿那候差,换何司直过来。”
  小吏脸上的笑瞬间凝结,心中暗道这褚少卿还真是一如传闻般不好伺候,一时只得讪讪地垂了嘴角,喏喏称是。
  “对了,且派人到姜家守着,顾子西有什么情况,及时汇报。”
  “是。那大人您”
  “我要去趟牢里,见见那几个自毁前程的傻姑娘。”
  褚言按着腰间佩刀的刀柄,向她扬扬手,待她出去了,这才招手唤来侍立在门旁、看起来年纪更大一些的司直,低声向他嘱咐了些什么,便自向关押候审的典狱属去了。
  比起日有要案发生的大理司而言,顾子西一案或许算不得什么大事,可于如今在昌都已是如履薄冰的褚家而言,突然与姜家扯上关系,并不是什么好事。
  日落月升,很快又是一日过去。今日夜里也是起了蒙蒙大雾,比起昨夜的雾霭要更浓更重,像一团化不开的愁绪,直堵在人的心头。
  安远侯府啸云苑,那灯火明彻的小小书房中亦是聚集了昨夜到来的焦急之人。
  “什么?”
  正坐在韩振的书案上晃着腿听叶怀南说着她这一整日都探听到了什么的褚阅,听罢她方才那句,瞪大了一双眼睛,激动得连连拍桌。
  “我知道我知道,写鹊仙的那个‘西子无盐’是吧,哎呦,身为魔尊的义父捡回了实为转世鹊仙的义子,恩爱情仇、魔与仙之争,那叫一个缠绵悱恻哟。可我记得当初这书碍着父子伦理,卖得并没有现今的缠情书好不是?没想到顾家的小姑娘竟然就是那个‘西子无盐’啊,真是可惜了。”
  “我也是才知道这事,”连续几日忙得焦头烂额的叶怀南现在脸上尽显颓色,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答着话,“若不是今日派念北去姜家问候,他认出来顾家姑娘身边的侍婢便是从前常常跑腿来代交文稿的小丫头”
  褚阅不耐烦地摆摆手,“她是西子无盐又如何,与此案有何干系么?”
  “说有关吧也不至于,说半点关系又并非如此。”
  叶怀南唉声叹气地从后腰拔出来那柄扇子,用扇柄搔了搔后脑勺,“当初唐绣那文采根本够不上格,可她心铁,缠着我不肯松开,我被她缠得烦了便将鹊仙拿给她看,说到这层次才是配得上明伦书屋的。也不知道她回去到底是看了还是没看,又来的时候竟然照着鹊仙仿了一本福禄城。我那时也是疲于应付,将她赶了回去,本想叫她再磨砺磨砺文笔,可是后来,这西子无盐忽然就与书屋断了联系,说是忙于私事,我正心急如焚的时候,唐绣便带了新作缠情书上门”
  “你觉得故事不错,或许能补上缺,就定下了?”
  “哎”
  褚阅最见不得她这副样子,抓起手边笔架上的毛笔,向她一瞪眼,作势便要扔过去。
  “现在叹气有什么用。我问你,起争执的时候那顾家小姑娘不是还说了一句什么来着,‘根本不是她作的’,可是这一句?”
  “哎呦我的好阅儿,这话你都问我三次了。那时人群中推推搡搡太过于嘈杂,我得防着有人趁机偷书,又得忙着叫人拉架,也只听清了一点。那顾家姑娘话里的意思大致是,缠情书是唐绣抄来的,从人物到故事,半点都没有自己作的东西。”
  “我知道,”褚阅撑着下巴眉心紧皱,兀自陷入在自己的思绪中,“我说,她说的或许还是真的,你瞧那唐绣屡战屡败了数次,怎的就一朝得了个好点子,一下成名了?可是啊,安虞那么远,即使咱们能派人去探查,可等回来的时候,那唐绣怕是早就被放出来了。”
  “即使真是她指使的,那几个甘愿为了一本闲书就自毁了大好前程的蠢货自然也能咬紧牙关将罪名给揽下来,又因是国子监的学生,顶多也就是剥了学籍遣返回乡罢了,断不了什么罪。”
  她说着,顺手又抢走了乌檀端来的茶杯,润了润喉。
  “可此案到这就结了,以阿言那性子断不会为了给姜家做人情就违反律法去判个重果,姜家人心里头不乐意,又不能知法犯法,便只好将恶气撒到缠情书、明伦书屋和唐绣头上去。要是咱们不把唐绣推出去挡灾,保不齐姜放那小子会干出什么事来。”
  在她背后默默看着账本的韩振忽然想起了什么,指尖在桌上点出几声钝响,示意她们暂且安静。
  “我忽然想起,顾安之有个同族非宗亲的族弟,名唤顾宁之,正是现今的诸市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