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顾子西 三
倒不是她有挑食的贵小姐脾气,只是今日劳碌,实在吃不下什么东西,而田安自幼在军中长大,戍边将士们能吃饱肚子已然是大幸,哪还有什么功夫挑挑拣拣,也正因此“浪费”二字在军中乃是大忌。从前褚言虽不娇气,但身上带病没胃口也难免会将东厨做好吃食不动筷子地退回去,那时田安虽然并没有多说什么,可还是几不可觉地皱了皱眉头,她察觉到后便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再一想他那身世,心头一软便暗暗叮嘱了石青她们,日后东厨所做饮食要仔细看好度量,日常所用也无需事事精细。
褚言疲倦地阖上眼,将额心抵上他肩头,歇了好一会才轻声开口。
“新收了个案子罢了。”
“是什么案子能教褚大人如此疲倦,”田安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着,揽在她腰间的那只手缓缓扣紧,另一手则像是在哄孩子似的,轻轻缓缓地拍着褚言的背,“是今日西市争斗一事?”
“正是如此。”
“哦?不过是几个年轻气盛的学生而已,再说那案首不是已被金吾卫缉拿了么,此案既然如此简单,那还有什么好审的,按我大齐律法判个闹市闹事罪,罪首论斩不就够了。”
“若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那于争闹中受伤的学生是老顾侍郎的独孙女,名唤顾子西。她年幼时父母便已早逝,被老顾侍郎一手养大,七岁那年与京兆尹姜维家的独子姜放定下了婚约,十三岁时老顾侍郎仙逝,自那以后举目无亲的她便被姜家收养,与姜放青梅竹马地长在一处,感情极是深厚。翟王爷以为她出了这等大事,那姜放和姜家人会那么好性子地等着大理司来伸冤么。”
“姜家?”
田安了然一挑眉,转手揉揉她的耳垂,温声安抚道:“姜维姜谚姜语,三只老狐狸还真不愧是一族兄妹。既然姜家有意将事情闹大,那闹事的学生现在如何处置了?”
“暂且被收在了金吾卫的监牢里,”褚言歇得够了,抬头轻轻挣出他的怀抱,在黑暗中轻车熟路地摸到外间桌上的灯烛并火折子,点起灯盏“过午的时候我同郭少卿去探了监,问清楚了家事身底才知道动手的那些傻丫头均是寻常人家出身,姜家若是想要报复,易如反掌。”
“而且你应该也听说了,她们闹事的地点就是明伦书屋的大门口,起因还关乎于书院出的一本书。姜家想要怎么为顾子西出气,只要不太过于藐视律法,那都与我无关,我担心的只是明伦书屋的声誉会就此一蹶不振罢了。”
“识人不慧这是罪一,监管不力这是罪二,那姓叶的管事可要来向你请罪啊。”
“你应当知道,内事一向由大哥掌管。”
听她提起韩振,田安微皱了皱眉,银灰色的眼睛里倏然闪过一丝不耐,不过很快便被遮掩了下去。他默不作声看着褚言扬声唤来守在门外的石青竹青,去里间将公服换下,散了发髻走出来,不知在想着什么。
不一会,去往东厨的竹青便捧了食盒回来,端出碗热气腾腾的鱼肉丸子面汤并两三碟子爽口小菜摆在桌上,又热了壶安神茶在旁候着。可褚言似乎胃口不佳,接过羹匙搅了搅汤面上的细碎葱花,只吃了几口便有停箸的意思,正百无聊赖地挑着鱼肉丸子,却听得身旁的田安忽然开口道:
“我听梁文赋说金吾卫那还收押了写那书的学生?说是疑似背后主使,容不得顾家的诋毁自己便恼羞成怒,暗暗指使旁人与她争吵,可有此事?”
“是又怎样。”
“那便奇怪了。人人有其所好,那写书的学生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既然这书已经不是第一卷,那从前或许应该也曾有不人说过这一句‘不喜’,且按照梁文赋所说,她气量狭小、容不下旁人一点纠错,算是个浞訾栗斯的人物,既是如此那从前怎从未有过今日这等闹剧发生呢?”
“或许从前她没来凑过这等热闹?”
褚言听罢他这番话,瞿然一怔,端着羹匙敛睫想了好一会,半晌,似是想得通了,这才将羹匙扔回汤碗里,伸出指尖将之推到田安手边。
“不,她能因为旁人一句不喜就脸色阴沉似水,想必定是极为看重自己的‘佳作’,说不定最喜欢隐匿在人群中听着四面八方的褒扬沾沾自喜,所以又怎会错过这等热闹。如果她确是今日这场闹剧的背后主使,那定是与顾子西有所怨结,事关姜家,即便姜大人不说我也得好好查查;若她只是来凑热闹,并非主使,那此事或又与明伦书屋有关,那更是要彻查清楚。”
田安顺手接过她递过来的汤碗,轻搅了搅羹匙,舀起来一颗鱼肉丸子和几张软糯的面片,漫不经心地吹了吹。
“今日回来得这么晚,可是因为去了姜家?”
“是啊,于公于私都得去见见顾家姑娘。”
田安吹凉了羹匙里的面汤,却并不打算自己吃下去,手腕一转便将羹匙递到了褚言的唇边,挑了挑眉,示意她张嘴。
“她现在如何?”
“尚在昏迷着,”褚言轻轻瞪了他一眼,将羹匙推开,淡声回道,“听梁将军说,那时的场面很是杂乱,那书摊子前本就多意气用事的年轻学生,仅凭叶怀南和书屋的杂役怎可能看管得住。那顾家姑娘眉骨上三寸还不知被谁开了道口子,金吾卫赶到时已是满面是血,我去姜家时才得知她被踏断了左腕,身上也有数处淤紫。虽没有性命之忧,但惊吓过度,一时半刻恐怕还醒不过来。”
田安依旧好脾气地端着羹匙,摆开了她不吃自己就不收手的架势,任她冷眼扫过来就是装作瞧不见。
“那姜放怕不是已经化身狰狞修罗了吧。记得几年前你尚在太学时,我曾见过他赤着脸同人家争辩自己家里的小姑娘不是妹妹是未过门的媳妇,现在,呵。”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褚言推了几次依旧没推得过,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夺了汤碗与羹匙,“总好过要强塞面汤的翟王爷吧。”
偏偏田安一向厚脸皮,非但不在意她揶揄自己,反倒极是坦然地摸摸她的脸,笑着应道:“阿言说是,那便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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