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客来 四

  韩振被她这挑衅十足的眼神气得险些没忍住继续装出痴儿傻态,恨不得拎着这女人的脖子好好看看她在还阳的时候是不是还摔坏了脑子。
  二人你瞪我一眼我瞪你一眼,来回交战了数个回合,终是怕被他人瞧出什么来,只得各自揣下心头火气,别开眼去。
  这厢褚茵褚萤与众人寒暄罢,褚言总算是得了空子能抽身而出。褚阅见石青像是特意被谁叮嘱过一般当着褚萤的面,向褚言低声说了些什么后,褚萤与褚泮便向她拱手一礼,王氏等人也稍静了片刻笑着“恭送侯爷”,知她这是还要去大理司当值,心里不由得暗生艳羡。
  抬手摸了摸僵成牛皮的嘴角,褚阅暗自苦笑一声,看着开始向屋中呈礼的丫鬟家仆,心道再这么笑下去,自己怕是要笑成一尊石佛了。
  褚茵褚萤自然不知她在想着什么,仍在谦和地与众位姨娘说着话。
  “此乃束州名品之砚,”惯常以笑脸迎人的褚萤唤过身后的小丫鬟,亲自捧过她手中的红漆木匣,捧至王氏眼前,打开,“名唤做苜莳砚,素有‘发墨如油,存墨不腐’之美名。侄女听闻三哥现在大理司任主簿,想来平日里要常经手各色文书,眼瞧着冬日就快到了,有这方砚台常在案头,也不至于天冷上冻、延误公事。”
  她口中所唤的“三哥”自然是王氏的宝贝儿子褚慎,褚家同辈间惯以年纪排行相称,褚慎比褚言小了几个月,自然是行三。
  所谓打蛇打七寸,褚萤这份礼、这番话都恰到好处地拿捏到了王氏的软肋,那砚暗呈金钟之形,紫黑的石料上雕着青松,金漆附叶、莹润毓秀,又暗揣了“钟鸣鼎食,青松常在”的愿祝,王氏怎能不喜欢。
  欢欢喜喜收了礼,褚娴并吴氏也得了束州的上好绣锦,直乐得合不拢嘴角,韩振褚行收到的礼则是两只祈福佑安的精致锦袋。这束州位于大齐西南部,此处地势复杂,崇山深林、低谷雪峰与,极是独特,也正因此,那些密山之中难免多族聚居,多年下来已是自成了自己的族群,所敬奉的神佛也与中土大不相同。褚茵褚萤送的小锦袋中装着的便是西南路诸郡所特有的祈福之物,给韩振的那只是“长生”,给褚行的那只却是“慧悟”。
  褚阅自己收到的却是两份,一份礼是束州特产的千峰香茗,一份却是本古朴的琴典,密密麻麻的小字直看得她眼花缭乱、心中一阵又一阵地泛起恶寒,但奈何这本是好姐妹给褚姵的“厚礼”,面上却还不得不笑着一一谢过。
  好容易捱过了午时,逐月苑东厨遣了人来在此摆下一桌好菜,韩振吵着要去陪宁氏,便被竹青领着走了,而褚行既已经借故逃了课业,自然不肯再回去,褚阅此刻也没有心情理会他,也就应了。幸而佳肴上桌,冷盘热菜,从清炒佛手到糯米珍珠丸子、从鲈鱼水晶脍到清水芙蓉虾,俱是能讨得褚阅胃口欢心的,特别是首道菜便是一盅暖香鲜美的鸡汤,鸡肉炖了有些时辰,极是酥嫩。
  用罢了中食,三位长辈自去散步消食回各自的院中休憩午休,褚行正在长身子留在这也碍事,自然也被褚阅半哄半骗扔给了樱草,带回去睡午觉。而自己则与褚娴伴着褚茵褚萤和褚泮三人在这安远侯府中各处走走逛逛。
  此时已进未时,早间还淅淅沥沥落着小雨的天上此刻已经已经大晴,雨后初阳挥开云朵探出头来,洒落一片暖洋洋的光亮。从主屋后院走出去,褚娴与褚茵亲密地挽着手走在前面引路,褚阅则被褚泮、褚萤夹在中间。
  “茵茵你瞧这树,儿时咱们常在这下面玩捉迷藏,我还记得那时候总是泮儿姐姐和萤萤做鬼,你我还有四姐,无论藏得多严实每次都是不过一盏茶的时候便被捉住了马脚。这么多年,这树长得越来越高,算算年纪,怕是也得有百十来岁,怕是再也禁不起咱们折腾喽。”
  褚茵被她提起儿时窘事,又听得身后的褚萤掩唇轻笑了一声,脸上一红,忍不住反手隔着衣衫在她手臂上轻拧了一记,“还不是因为你藏不住,每次一听见萤萤拍着钱袋子就忍不住扑出去。”
  “对姐姐就不能忍着点脾气么,”
  “你往日里
  褚娴娇声喊了句痛,话语中尽是不满,可侧过脸来时褚阅却瞧见她嘴角带着极是少见的明朗笑容,别看她平日里见了谁都是笑嘻嘻的讨巧脸孔,可碍于身世在褚家寄人篱下地过活,真开心的时候怕是少之又少。
  二人一面走一面拌着嘴,直到出了主院,到褚娴住着的拂柳苑绕转了一圈后却是越玩越疯,等出了拂柳苑褚娴的卧房,已是开始提起裙摆红着脸追逐打闹起来,褚阅知道自己本该学着褚姵的样子多少劝劝她们莫要扰了吴氏休息,但今日从早上起来就一直紧紧绷着脑子那根弦,实在没这个心思,只得硬着头皮领着褚泮和褚萤向漱雨苑而去。
  “娴儿住的是拂柳苑,在主屋的西南,旁边挨着的便是三夫人和子榷的惊澜苑。我和行儿住的是漱雨苑,在主屋正南,离这不远。二姐的逐月苑在主屋正东,东南那是大公子的啸云苑,二夫人则常住在小佛堂。不知妹妹可都还认得?”
  褚阅一面说着一面遥遥指着各苑落的方向,勉强摆着笑脸向身边的褚萤道。
  褚萤随着她的手看了看,却摇摇头,“我只记着早先大姐住的烈霞苑在正西边。那院子里明明与其他院落没什么区别,甚至还及不上二姐的逐月苑漂亮,可一到晒衣裳的日子,却又是满眼的浓烈赤色,明艳极了,真是叫人羡慕。一转眼这许多年过去,没想到大姐——”
  身边的褚泮随着她一同幽幽叹了口气,略有哀伤,褚阅从不知她们对自己是何印象,但见褚萤眸中带着薄泪,似乎并非作假,惊诧之际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随着她们垂了首默默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