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远亲 五

  宽厚的掌心带着令人心安的温暖热度,轻轻抚在头顶,与田安那种深情缱绻的怜爱不同,更像是笨拙的关爱与生疏的关心。褚言许多年都未曾与他如此亲近过,更别提什么兄妹情深,此番被韩振像是哄孩子一样拍了拍头顶,不禁微怔了一瞬,僵了身子不知该如何回应。
  见她怔愣着僵在原地,拢着袖摆的那只手还轻动了动,似乎是想抬手推开自己,韩振始觉出来几分不对劲,忙收回手清咳几声重新板起兄长的威严。
  “去吧。”
  褚言猝然回神,淡淡抬头望了眼自家兄长,不再多说什么,看着韩振领着乌檀走得远了,这才带着竹青石青转身进了逐月苑。
  主仆三人穿过冷冷清清的庭中,迈步跨上石阶绕过长廊转角,褚言刚走到卧房门前正欲推门而入,忽闻房中几声窸窣响动,贴上门板的手一顿,立即停了动作,微侧了脸向紧跟在自己身后的竹青石青低声吩咐道:
  “你们下去吧,不必跟进来。”
  竹青垂着头从眼角扫了扫轻轻晃动的门板,略想了想后小心翼翼地追问了一句:“奴婢去东厨那吩咐开伙,姑娘可是有什么想吃的?”
  “没有,随意吧。”
  竹青应了声是,赶紧牵过石青的手匆匆忙忙向伙房去了。
  褚言待她们绕过转角那根朱红柱子、瞧不见自己了才推门而入,只是迈步进门后刚刚反手阖上门板,眼前便有高大的黑影一闪而过,紧接着便被一双臂膀将她整个人紧紧扯进了怀里。
  身前涌来铺天盖地的暖意,熟悉的气息令她陡然放松,紧紧卡在男子喉咙上的虎口也松了松。
  她轻挣了挣,半晌都没能撼动半分力道,而田安的手臂又紧紧环扣在她的腰间,一来二去喘息艰难,不由得渐生了几分火气。
  “田灵修,松手。”
  果不其然,头顶很快便传来一声沉沉低笑,声音低醇如酒,不是田安又能是谁。
  “生气了?”
  这声笑中逗弄意味十足,戏谑的声调无疑是在褚言心头这把火上又浇了盆油。
  她强忍下捏断他喉骨的冲动,转而隔着锦袍在他腰间狠掐了一记,冷声道:“并没有。”
  “嘶——”
  田安吃了痛果,这才讪讪松了手臂,看着她点上外间的灯盏,燃起一室昏黄暖光。
  现下屋外已是日头尽落,就连最后一点霞光也已被压藏在乌云之后,窗外冷风渐起,仔细一听,沉沉云霭之后竟又有隐隐雷声响起。
  天边闷雷阵阵,房中倒是温情款款,田安撩起内室的纱帘倚在门边看着褚言背对着自己毫不羞赧地脱下外裳,眼底含着无尽的宠溺。
  “今日不是休沐么,怎么整个过午都没见人影。”
  褚言闻言手一顿,不急着回答转而反问道:“过午?你何时到的?”
  “未时末吧,”田安略想了想,随即便兴致缺缺答道,“午间进宫见了老头子,又陪着想在他尊爱的父皇面前装出兄友弟恭样子的田满用了餐中食。”
  “你入宫了?”
  “前些日子不是与你说过我此番回京是为了押送那伙西琅贼子么,今日进宫是因为杨崇那已经查出了这伙贼子的来路,且来历不简单。”
  褚言似是很感兴趣地一挑眉,微微扬高了声调,“哦?”
  “原本此事应交与大理司并刑司统管,可最近田松太过于张扬,即便我不在乎被他抢了这份功,咱们的太子殿下也断不会放任他不管,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个看似不想蹚浑水实则不知暗藏了什么心思的田煊呢。”
  “那这伙装成西琅商人的——”
  还未待她说完,田安便率先开口,轻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不是说好了外事不带回家里么,褚大人心急了?”
  “······罢了。”褚言知他不愿多说,便也不再多问。
  “那现在应该换做阿言告诉我方才去了何处吧。”
  “漱雨苑,和大哥去见了褚姵姐弟。”
  “呵。”田安听罢,颇为不屑地哼出一声讽刺至极的冷笑,“韩振还真是扮傻子扮上瘾了。你不是说那褚姵身上古怪,与褚阅的死似有关联么。”
  “是又如何?”
  “这——”
  将外裳收好,褚言转身淡淡望着他,学着他的样子紧跟着也是一声冷笑,“不将外事带回家中,这可是翟王爷方才刚说过的,怎么,年纪大了记不得了?”
  田安喉中一哽,被她噎得几次提气都无法作答,又好气又好笑,却只得先哄着眼前的小祖宗高兴了,这才如愿听到了褚武家的女儿即将上京的消息。不过此乃褚家家事,他听过后很快也便作罢了,二人又谈了些琐事,很快便有竹青等人来摆了晚饭。
  竹青敲开门的时候褚言依旧在与田安拌嘴,二人闻声从内室走至外间,不知在说些什么,她这一进门正撞上田安佯作恼火。田安本就身材高大,又生了一张深瞳高鼻、极是不苟言笑的脸皮,此刻凛眉一蹙,很有些杀伐威严,竹青乍见他这副样子,心中大骇之际被吓得腿脚发软,险些将手中捧着的食盒打翻在地。
  褚言见此嘴角终于有了几分笑意,用罢了晚饭将竹青石青遣下去,二人又笑闹了一阵,待天边的冷雨急急地落成绵密雨帘之时,他们已早早踏入梦乡。
  而就在整个安远侯府乃至昌都,都伴着初秋细雨沉入黑夜时,却有一道身影冒着雨急匆匆出了漱雨苑,巧妙地绕开更夫侍卫的视野,向啸云苑而去。
  原本啸云苑中韩振已经歇下,可刚入睡不久便被卧房外的低低喧闹声吵醒,不知是不是混了雨声,他竟觉得窗外与玄色乌檀兄妹吵个不停的人是褚阅,且还是现在那个、有着褚姵那张“温婉”壳子的“褚阅”。
  屏息闭气仔细听了半晌,他听见门外的褚阅似乎吵着要见自己,玄色劝了许久依旧没能将人劝回去,也有些着急,便只得披衣起身,点上灯烛,执了灯盏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