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远亲 一

  樱草被她几番逗弄,圆嘟嘟的脸蛋红得活像七月刚下熟的朱皮柰子,嗫嚅着为自己辩白了几句后便领着一头雾水的杏黄快快为褚阅着衣打扮。
  待褚阅懒洋洋地梳洗罢,已近巳时之末,漱雨苑的东厨也早已开始着手准备中食。褚阅睡饱了现下肚中并不十分空落,再加之听闻东厨那备了褚言早上遣人送来的鲜鲫鱼,稍用了几块点心垫了垫胃,便专心地念着午时那一碗鲜美的鲫鱼汤了。
  正巧今日初秋雨落,凉风簌簌,正适合喝上这么一碗热汤。
  说来也是无奈,自从魂归俗世后褚阅虽过得优哉游哉,不必操持家事也不必假意逢迎朝中老臣,但吃穿度用确是不如往日。从前她是褚家之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现在成了百无一用的“褚姵”,自然只能仰人鼻息。以往她以为自己并未对哪一位弟弟妹妹多加偏爱,可现在才知即便一碗水端平了,经由下流时还是会有多心之人妄加阻断,就像漱雨苑中的饮食,清淡得让人皱眉。
  等樱草她们收拾好了卧房,褚阅去了书房兴致缺缺地弹了会琴,对着那艰深枯涩的琴谱瞪眼瞧了半晌依旧是没能参得透都写了些什么,一来二去不禁渐生恼意,便赌气胡乱弹了一通震耳魔音,改去钻研棋谱。要说褚姵学的这些风雅东西,褚阅只有书画学得最快,因着自己自幼有名士教导、本身的底子不知比褚姵强了多少;棋艺倒也还算不错,毕竟自小没少念那些兵书谋策之类的,多多少少也能悟得进去。
  可琴艺她实在是无可奈何。
  虽说从前也没少去过风雅茶园听过那些个名伶舞姬抚琴赋歌,但听在耳中是一回事,到了手上却是另一回事,纵然褚姵这具肉身还记得琴弦,也能弹几曲小调出来,但照真的褚姵可还差着十万八千里,褚阅即便是弹破了指头也没能学上半分。
  不过幸而赵氏和褚行那还有办法用“久病体虚指尖无力”来搪塞,若是换了褚言来寻“褚姵”下棋对弈,一时兴起请她弹个曲子,这等拙劣的借口只怕是会引得她更加生疑。
  好不容易磨着时间捱到漱雨苑摆中饭,赵氏留在了惊澜苑陪着王氏,褚行又在晓文堂随那先生念书,褚阅难得独享一餐美食,自然是早就喜滋滋地捧着碗敲着筷子等在了桌边。
  不一会杏黄捧了食盒端来饭菜,一开盖子先端出来的就是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鲫鱼汤。奶白色的汤汁上浮着几簇翠绿葱花,嫩豆腐挨着已经择了刺的鱼肉身边,若隐若现,姜片的黄、青葱的绿称着豆腐的白,登时便为热气袅袅的汤碗中添上了几缕明艳色彩,勾得人食指大动。
  除了今日的鲜鱼,其余的两道菜依旧是往日惯有的寡淡青蔬,没什么肉色也没什么油盐味,令人难以下咽。褚阅捧了饭碗第一筷子自然奔着那炖得酥软的鱼肉而去,带着嫩豆腐香味的鱼汤入喉,乐得她险些没手舞足蹈。
  这大齐位处寒江之南,夏长冬短,最宜种植黍稻,也正因此齐人与喜啖面点的北周人不同,更喜欢吃稻米,转眼间大半碗米饭下肚,侍奉在一旁的杏黄见自家小姐不再像早上那般怏怏的没什么精神,一面添饭一面傻笑着放下心来。
  吃着吃着依旧不见樱草的身影,褚阅不禁有些疑虑,向她问道:“怎不见樱草?”
  “樱草姐姐去为五公子和先生送中食了。您知道五公子除了黏您,一向最亲近樱草姐姐,看样子姐姐一时半刻还赶不回来,姑娘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奴婢就是了。”
  “唔,”褚阅端着小汤碗抿着鱼汤,想了想后忽然转而问道,“听说今日这尾鲜鲈鱼是从二姑娘那送来的?”
  杏黄想起早上的事,一拍脑门赶忙应道:“早上五公子去晓文堂上早课前曾来寻过您,那是您睡得正香甜,樱草姐姐怕扰您休息便推说说您身子不舒服,哄着五公子走了。奴婢还记得送五公子去晓文堂的路上,遇见了二姑娘,二姑娘说今日得闲想来寻您下棋谈天,五公子可能是心忧着您,便快言回了句您身子不好。二姑娘应是听进去了,便派竹青姑娘——”
  “你的意思说,褚、不是,二姑娘今日休沐在家?”
  杏黄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何会在提起二姑娘后便陡然变了脸色,只好呆呆地点了几下头。
  一口鱼汤呛入喉间,褚阅放下汤碗垂首瞅着碗里的葱花皱起眉,心里连连嚷了几声“坏事”。
  她早就料到褚言并不会放过褚姵莫名其妙便昏倒在自己灵前这件事,但她放心不下韩振那边。韩振嘴上说着他们二人之间的约定也好自己魂归阳世也好,不会让褚言知道,但谁能保证一个甘愿在褚家蛰伏多年、装疯卖傻的“谋客”不会是两面三刀之人。
  万一褚言正是从韩振或是玄色乌檀、怀南念北那听来了什么只言碎语,而心生疑虑,褚阅可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骗得过她。
  毕竟太过聪明的人一向是个麻烦。
  思及此,褚阅不自觉压低了声音,追问道:“二姑娘可还说了今日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二姑娘倒是说了待五公子课业完毕,再携大公子来探望您,不过二姑娘要忙着操持内外,这话想来应只是客套吧······”
  客套?
  只怕她是真有此心。
  褚阅暗自叹了口气,一桌的好饭再也吃不下去,催着杏黄将碗筷收拾下去,自己则打了伞顶着雨在苑中转了几圈消消食,这才心事稍定,自回卧房补了个短短的午觉。
  午觉醒后又去书房认认真看了半晌棋谱,生怕自己会在褚言面前露怯,如此过了几个时辰,待褚行申时下学归来,褚阅终于把自己折腾出了几丝弱不禁风的病态。
  申时过半,漱雨苑门口便想起了一声高过一声的清朗少年声音。
  “阿姐!阿姐!您身子好些了么?二姐来探望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