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南北

  褚阅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她嘴下不留德,竟敢说自己生得丑;笑的是几月不见,她似乎并未受自己身死所伤,还像往日般潇洒得很,半恼半笑间,一时竟忘了拍开她这只轻浮“狼爪”。
  “叶怀南,”褚阅垂眼上下扫了扫自己面前的高挑女子,笑意凉得渗人,“数月不见,嘴上的本事倒是长了不少啊。”
  说着,她抬手拍落垫在颌下的那柄竹骨扇子,“怎么,跟了新主子便不认故人了。”
  这谑笑中隐隐带着威严的熟悉口吻,令叶怀南心下一阵恍然,再加之眼前这女子本就与褚阅的眉眼间有那么三分相似,她险些便会以为褚阅当真重新活了过来,且就这么嘴角含笑地站在自己面前。
  “呵,”叶怀南英眉一蹙,用扇柄敲了敲手心,靴尖微动,绕着她转了几步,眼神中轻蔑更甚,“姑娘这是在说些什么痴话,我家阅儿生得那般漂亮,怎会是你这前不浮凸后不玲珑能比得了的。再说,阅儿那双眼睛含娇带笑,红唇一抿能把人的魂都给勾走——”
  她说着说着,忽地微顿了顿,在褚阅胸前扫了两眼,咧开一个恶意满满的笑。
  “你的话,尚要修炼上好些年头呢。”
  正坐在书案后翻看账本的韩振闻言嘴角微微抽动,偷眼望向脸色青红交错的褚阅,眸中似有笑意。
  褚阅似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眸狠狠瞪了回去,银牙一咬,没甚好声气地挺了挺胸脯,“你以为人人都能生得一副自己喜爱的肉身啊,还不是没得选。”
  “有得选也好没得选也罢,顶着逝者的名号可是姑娘的不对。”
  “看来仅凭名字并不能使你信服,”褚阅了然一挑眉,“不过做生意确是要比常人多几分戒备与慎重。”
  叶怀南低头笑看着她,“姑娘这句话倒是说进了叶某的心坎里。”
  二人间片刻沉默,不一会,褚阅便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般闲闲站定。
  她扬起脸遥指了指站在书架旁双手环胸、看着好戏的少年,不紧不慢道:“你叫怀南,他叫念北,只因令尊令堂曾为在孙家谋得要职,带着年幼的你们走南闯北吃了不少的苦头,我还记得儿时你曾抱怨过名字太过男子气,心心念念想换掉来着。”
  “五岁那年,府中得了西琅送来的番薯,你我和念北三人偷偷抱了几个去后园准备烤火吃了,没想到烤到一半你性急得很,和念北争抢之际不慎跌坐进了火堆里。”
  褚阅见她身形一僵,像是惊讶又像是慌乱,便特意踮起脚凑到她耳边,轻轻呵出一口气。
  “现在你那左半边屁股上有个小儿拳头大小的圆疤呢,是被火烧——”
  “诶诶诶,够了够了够了,”叶怀南赶紧后退了半步,一面扬手抖开扇子遮住她那张利嘴,一面撇嘴埋怨道,“阅儿也是的,这等事也同你这外人说道······”
  “叶怀南,”褚阅脸色微沉,步步紧逼,戳着她的鼻尖威胁道,“你再将我认作旁人的话,明日起我便去明伦书屋专写你叶大掌柜那点陈年旧事,比方说你七岁那年被街上一只猫抢走了鱼肉丸子当街嚎啕的事,再比方说你十三岁那年第一次穿裙子被自己丑得气哭了的事,再比方说——”
  “你······你······”
  叶怀南惊愕,瞿然变了脸色,颤着手指着褚阅半晌却说不完一个你字。
  在一边冷眼旁观良久的韩振见她这般反应,也是暗自拢紧了眉心,不知在想什么。
  “你什么你,”褚阅没好气地一巴掌拍掉她的手,翻了个不甚文雅秀气的白眼,“没见过活人是怎么着。”
  “不不不,这死人复生的事······”
  房门微响,褚阅转身见玄色端来一杯茶,说了半天的话正口渴,便不客气地迈步上前抢先截获。
  半杯温凉适宜的香茗入腹,她甩手将茶杯搁回玄色手中的松木盘上,“什么死人复生,我不过是去地府转了一圈再换了具肉身罢了。”
  叶怀南忍不住与叶念北对视一眼,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一身鹅黄夏裙、脑后还挽了半个垂仙髻的年轻女子,心中的惊骇依旧难以平复。
  “此话怎讲?”
  褚阅望了眼不停偷眼瞧着自己、似乎也想得到答案的韩振,略一沉吟,缓缓而道:
  “人生有无形魂魄,承载以肉身躯壳,才得以行走世间,故而这‘死’,有两种情形:一为身死;一为魂亡。而我恰是前一种,再加上没到大限便死得不明不白,怨气太重,地府不收,自然就被赶回来了。”
  韩振知褚阅向来不屑于编排谎话,现下信她所言非虚,但也能听出她话中仍旧有所隐瞒,眸光一沉,咄咄追问道:“那你为何用了褚姵的身体。”
  褚阅眼帘一挑,缓缓敛了嘴边的笑,“因为那碗参茶是从褚姵手中来的。”
  “参茶?”
  “我知道你们定是查了我的肉身,就算你不动,阿言也会想办法寻到我的死因。可即便如此,那具肉身上、那碗参茶里,和那些我常用的器物上定是查不到半点蛛丝马迹,因为那茶中的东西很可能并不是毒,而是某种‘秘药’。”
  “服下后魂离肉身的秘药。”
  “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啊,褚姵,”褚阅摆摆手,端起指尖在自己眼前看来看去,“她虽不可能、也没胆识做那背后主谋,但做人之刀终究也是不小的罪过。”
  “人皆以为佳兵无罪,是用刀之人无德无道,但殊不知佳兵本身也是不祥之器。”
  韩振冷笑,“所以你便堂而皇之地占了她的肉身。”
  “堂而皇之?”褚阅指着腰间那昨夜被他一拳打得青紫的伤口,毫不示弱地反斥回去,“这般弱不禁风的身子你以为我愿意?再者说这身子是她死了后在地府向我叩首赔罪赔来的,又不是我硬抢。再说,本小姐也看不上。”
  “你说她死了。这是什么意思?”
  “死了便是死了,还能有什么意思。魂收地府,现下怕是已经踏进轮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