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元青

  “褚大人。”
  乌皮靴大步越过谢元青的身畔,终在褚言身旁极近、却又不至于失了礼数的地方站定。田安面色冷峻,开口又极是陌生客套。
  这谢元青看似温文尔雅,可那句暗含深意的“清冷雅致”还是令褚言没来由地脊背一凉,此刻见到了田安这才心稍定了定神,忙转身还礼,唤了声“翟王殿下”。
  田安一到,田煊与谢元青倒是尚神色如常,可燕王田松却是骤然变了脸色,一双女子似的柳叶眼眸光一沉,似是极为嫌恶般从鼻间抿出一声冷哼,扯住身边的田煊,对谢元青没甚好气地尖声道:“子清,刑司尚有要事,本王与灵运先行一步,你也尽早回去当值,免得这在这些不知所谓的旁人身上浪费功夫。
  谢元青并未多说什么,温润含笑的脸上也令人瞧不出什么喜怒,只恭恭敬敬地应下,又向田安和褚言行过礼,这才转身告辞。
  闲人散尽,田言冷眼望着那谢元青走远了些,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只是现下已近巳时,奉江殿前人来人往,实在不是悠然闲谈的好时机。
  日头渐盛,昌都的七月天气尚热着,他只得将千般万般的担心凝成一句话,沉声匆匆道:“谢元青绝非善类,还是莫要与他亲近得好。”
  褚言知他信他,自然不会对他的话心生半分疑虑,柔声应了句“好”。
  田安心底一松,转眼见周遭只剩下几个来往洒扫的小黄门,一面送她上马车一面忍不住追问了几句:“过午可是要去大理司?”
  褚言浅浅颔首,“先去见母亲,再去大理司见姜大人,酉时前便能回来。”
  听她提起“母亲”,田安不禁皱了皱眉,略有担忧地嘱咐道:“早归。”
  踏上马车角木的脚步一顿,褚言忽又像记起来什么似的转身向他拱手深深一拜:“臣恭送翟王殿下。”
  眼见着她那双寒泉似的眸子里映出几分略带捉弄意味的促狭笑意,田安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在外人眼皮子底下还了句“褚大人无须多礼”。
  心满意足钻进马车,褚言挑起车帘望着他渐渐走远,这才敛了笑,向车外淡淡吩咐了句回府。
  金檐黑骨的马车缓缓而动,枣棕色骏马缓步走了一阵,很快便四蹄生风。出了皇城,四方街肆上的店铺早已开张,整个昌都像是骤然活过来了一般,人声鼎沸,熙熙攘攘,一派热闹盛景,繁华非凡,只是沿街的脂粉铺子送来香风阵阵,吹得褚言脑仁发痛。
  胸口一闷,她忙拉下帘子不再向外张望。
  马车避开闹市,很快便回了安远侯府,褚言刚入迈步下了马车,还没等回到自己的逐月苑,便见竹青站在车马苑的木门前,神色微慌,像是等了她许久。
  这竹青年纪尚小,往日里虽也喜欢像石青似的端着副老成持重的脸,可终归是个孩子,褚言见她一双手紧紧攒着裙角,不由得在心底暗叹一口气。
  “何事?”
  “姑娘,夫人要见您。”
  “什么时候的事,”褚言愣了一瞬,旋即便状似不在意般捧出那盛着新官服的朱漆盒子,淡声问道,“等我多久了?”
  “夫人听说昨夜翟王爷来过,本想在您上朝前唤您过去,可您那时——”
  竹青细声细气地说了几句,忽想起晨间自家小姐紧紧环着那翟王交颈而眠的样子,不禁脸一红,“可您那时不大方便······”
  “我知道了,”褚言垂了眼,似乎已有所考量,脚步一转便向主院后耀光祠的方向走去,“你随我来吧。”
  “可是姑娘,您不先去换身衣裳——”
  “不必,等会我便要再去趟吏司并大理司,时候来不及。”
  隐隐觉察出自家小姐的声音在听闻到“夫人”二字后,便冷了下去,竹青讪讪闭了嘴,不敢再多说半个字。她虽不似石青姐姐入府那般早,但对二夫人与二小姐之间堪称“寒江之冰”般的关系还是有所耳闻,亦曾亲眼见过。莫说这安远侯府不似寻常人家,但这般疏远的母女放在达官贵人的家中怕也是少有,思及此,竹青愈发不敢多言。
  毕竟她的主子到底还是二姑娘。
  主仆二人快步出了车马苑,从主院穿过去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来到了耀光祠。说是“祠”,也不过是隐于褚家后园中的小佛堂,褚家这安远侯府处建时时初代安远侯褚耀在世,彼时褚耀与廖相夫妇是出了名的不信神佛,正巧二人均是幼年时双亲早逝,也无亲眷可寻,既无先人要拜,也就不必建什么宗祠,横竖自己身死后也不过是一具枯骨,哪里还能得什么香火。这耀光祠是褚赟在世时为二夫人宁氏特意修的,褚言曾亲眼见它落成,也亲眼见着母亲抛下尚且年幼的自己搬了进去。
  她面无表情地仰起脸,看着那流云般飘逸的“耀光祠”三个字,眼底缓缓结上一层冰碴,
  耀光耀光,光耀光耀,母亲想要光耀什么,她又如何不知呢。
  推门入室,先遣竹青进门通报,待佛堂内传来几声木鱼声响,褚言这才迈步进去,向跪坐在杏黄拜垫上、背朝着自己的女子淡声唤了句“母亲”。
  那女子动作一顿,缓缓放下膝间的木鱼,却是并未转头看向褚言,也并未起身,开口,声音中俱是严厉。
  “怎回来得这么晚,你在枢府任参议也不过是挂了个虚名,替那些三公重臣写写折子罢了,怎这般愚手钝脚?”
  一如既往的厉声苛责令褚言本就算不上好的心境顿时阴沉了下去,她无力反驳,亦知开口为自己辩解的后果,只得在佛堂昏暗的烛光下微阖了阖眼。
  “是女儿的错。”
  宁氏冷哼一声,似是火气未消,与韩振褚言兄妹极为相似的一双凤眼在烛光下若隐若现,闪着冷厉的沉光,“罢了,你现下好歹也算‘枢府要臣’,又是名正言顺的安远侯,我纵是万个胆子也不敢对你这身官服下手。”
  “我问你,昨夜翟王可是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