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时代与味觉

  “这比例应该没问题,而且可以靠添加的水量平衡。”刘云小心的加入冰水搅匀。
  “菜籽油,油温七成。”
  “好嘞!”一个厨工立马起锅。菜籽油烟点很高,炸出的面糊颜色较浅,很适合这道菜。而且现代工艺制作的菜籽油并没有以前那种青气味,而且价格相对便宜,很多饭店都会用来炸东西。
  这会儿,新鲜取出的蚝肉也送到了刘云手中。大连本地盛产肉质肥厚的牡蛎,以至于本地的方言都是以此来命名。
  蛎肉只是做了简单的冲洗,去除了可能的杂质和多余的粘液,同时避免过份清洗导致鲜味的流逝。看来这里的厨工基本功都很好,刘云顿觉信心大增。
  他仔细的将其一一挂上层薄薄面糊。这面糊一挂上就知道调配的极好,不粘黏,不脱浆。只有这样才能做到面衣即薄又匀。周围的主厨们都是识货的,不禁发出阵低低的赞叹声。
  “海苔。”
  “……”这次没人应声,大家都有些茫然的看着刘云。炸蛎黄需要用海苔么?没听说过啊。
  “海苔。”刘云又重复了一次。这回一个厨工一脸莫名其妙的帮他拿了过来。刘云将海苔碾碎,星星点点的撒在裹好面衣的牡蛎上。
  “油热好了!”刘云随声看过去,见锅里的油正缓缓的从中间晕开一层层细纹,正是油温合适的时候。
  中餐的术语一般都比较模糊。打开菜谱,满眼都是几成、少许、适量、片刻,新手往往被搞得死去活来。而对于这些模糊描述的把握能力,也正是考验一名厨师真正水准的重要依据,经验往往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有经验的厨师靠眼睛观察,甚至香气的变化都可以准确的掌握适合的油温(七成油温大概170-180度)。过低,则残油过多,甚至食材都会侵入油脂。过高,食物脱水过快,口味变差。
  刘云将牡蛎一颗颗划入油中,动作一气呵成,连贯迅速。同时稍微加大炉火,防止因为加入食材导致油温过低。
  “1、2、3……”刘云心中默数,将到30秒之时便用网勺起锅,不用复炸直接沥油装盘。
  菜籽油炸出的面衣颜色淡黄,略略发白。上面散布着暗绿色海苔碎,依稀可见蚝肉头部的一道黑线。不用配菜,卖相也很不错。
  垫盘的吸油纸只有极少的点点油迹,正说明火候和面衣调配都非常成功,围观众人都暗暗点头。
  “那么,来试试味道吧!”
  …………
  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牙齿与炸物接触发出的些许沙沙声。每个人都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唇齿之间,用心感受口腔中每一处神经传来的味觉信号。
  此情此景让郭易恍惚间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年轻时和同行们每天钻研厨艺的时光。
  “不一样…”郭易这辈子吃过的炸蛎黄怕不下上百盘,这次的味道与之前所有的都不相似。甚至以他挑剔的味觉来评判,可以说差别很大。
  传统的蛎黄,大体上用的工艺算是软炸。面糊讲究金黄酥香,整个成菜味道及其浓郁。在以前物质匮乏的年代里,这种风味的菜品是相当受欢迎的。
  而时至今日,这道菜对于不再缺乏油水的当代国人来说已经稍显油腻了。对于牡蛎,或者说生蚝的料理。渐渐偏向于烤制或者生食之类相对“单纯”的吃法。
  而今天尝到的口味,完全颠覆了郭易对于这道传统菜肴的认知。那层颜色淡到近乎发白,又似乎或许膨胀的面衣,在牙齿刚刚接触的一瞬间让他产生了或许是过于坚硬的判断。
  但那似乎坚固的外壳却被齿关轻易的击碎了。
  郭易知道这并非自己的错觉,而是因为面衣非常薄的缘故。但即使明白这个道理,这种反差还是给人一种干净利落的畅快之感。
  鲜美的汁水仿佛是脆弱的地壳下隐藏着的美味熔岩,在压力之下从每一个裂缝中喷涌而出。快速炸制后的蛎肉是一个半熟的状态,内部鲜美的氨基酸并没有被高温完全的凝固。此时它们迅速弥漫了整个口腔,和鸡蛋、油脂、凝固蛋白质的馥郁香气维持了微妙了平衡。而海苔特殊的风味更是一处点睛之笔,让味道的深度陡然提高了几层。
  “时代变了!”这四个字如惊鸿掠过郭易的脑海。
  人类的味觉固然不会随时间产生变化,但时代的变迁,生活环境的改变还是会影响人们对美味的定义。
  “看来大家都很满意嘛。”虽然其他人未必都像郭易想的这么多,但刘云还是从每个人的表情中捕捉到了那份惊喜。
  “嗯,好吃!不用沾椒盐风味也够足!”
  “满分。”
  职业厨师往往不会对于食物进行什么华丽的修辞和夸张的赞美。但这些朴素的评价都是发自内心的认可。
  刘云简单的说明了面糊的调配比例,还有烹饪的细节要领。内行看门道,周围除了陈力,大多在刚才刘云做菜的时候就记得差不多了。一些疑惑之处,经过试吃和说明也就清楚了。
  剩下的无非就是亲自试做几次,问题不大。大家的热情逐渐被调动起来,急不可耐的让刘云准备下一道菜。
  “好,第二道我要做生呛蟹。”
  “生呛梭子蟹?这个当地人怕是吃不惯啊…”说话的是个年轻人,长着张白静的娃娃脸,鼻子上一副金丝眼镜显得斯文的很。要不是穿着一身厨师服,单看相貌很难猜对他的职业。
  “我是莱州人,来大连几年了,印象里没见过几个人吃呛蟹子,做这个的饭店就更少了。”
  莱州的生呛梭子蟹名气很大,当地人基本都很喜欢,几乎家家都会自己腌制。而一海之隔的大连,这种吃法却并不流行。
  “没关系,有时候受众少不是问题。或者说,正是因为人少才更好。”刘云冲着周围一脸懵懂的众人一笑,“其实这种特色菜,针对的就是所谓的小众群体。大连有几百万人,我们不必让大家都喜欢。哪怕能接受这个吃法的只有百分之一,那就有几万人。而小众菜必然跟风的竞争者也少,这样我们的优势才更大。”
  “让吃客们别无选择?”金丝眼镜明白了刘云的意思。
  “没错,但也要咱们做的好才行,如果只是马马虎虎,怕是人家也不会买账。”
  “有道理,不过要我说,这东西还是简单了些。在莱州那边,很多人也都是自己在家做的,有的直接用粗盐腌一晚上就吃了,似乎没有去饭店的必要吧?”
  “当然有。要照你这么说,蒸海鲜谁都会做,那些做海味的馆子岂不是都要倒闭?”刘云拿起手中炒勺比划了一下,权当是挥舞教鞭开始上课,“首先,咱们选材质量有保证,就算是本地人,也不是真的海边出生、海里长大,挑海货也有走眼的时候。辛苦一顿,扒开蟹壳发现没有二两肉岂不扫兴?”
  “螃蟹能有二两肉也算不少了…”眼镜很不识相的吐了个槽,引得周围一阵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