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六
分享知识是人类的一种特殊本能，即使对一技之长看的极重的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工匠，也是要忍不住教几个徒弟，自己有绝活没有人传承下去对这些工匠来说是异常痛苦的体验，就好像传统观念重的人担心断子绝孙一样。
万风除了陆少强这个徒弟之外，其实也在时不时点拨施无畏，反过来，施无畏也很希望得到万风的指导，虽然没有正式确认师徒关系，但施无畏非常高兴有机会请教万风，不是打电话就是直接上门，这不，施无畏就万海军坠楼案谈了自己的分析，满以为会获得万老师的赞许，没想到却被万风指出了一箩筐的漏洞，那连珠炮般的疑问把施无畏问得哑口无言，你不得不佩服，姜还是老的辣啊！
万风5月18日一个人去了新区金融大厦。这些年吴城市版图不断扩张，新区变成了大工地，工地外边是还没有被征收的农田，可笑吴城一个弹丸之地却高喊口号要成为中国的芝加哥，市中心弄了个CBD中央商务区，其实就是几个商场和两三栋写字楼，也不怕人笑话，而在新区主要是大量建设各种工业园区，其中还包括这个金融产业园，金融大厦是金融产业园的标志性项目，但招商入驻结果很不理想，四大行在吴城都早已有了自己的办公地址，强迫人家搬到金融园来办公似乎不太合适，于是只能用行政手段强迫吴城本地的金融机构入驻产业园，就是这样吴城农村银行和一些民办金融性质类公司也不愿意来，因为金融大厦位置太偏僻，从市区过来开车得一个小时，管理部门软硬兼施，第一年免收租金，第二年享受租金5折优惠，这才凑了几家公司进驻了吴城金融大厦，万海军的聚惠云科技有限公司进驻的早，楼层随他挑选，他当时挑选了9楼，有两方面的原因，一个是万海军认为数字9最吉利，希望自己的事业长长久久。另一方面是9楼有一个很大的露台，建设方把露台改造成了空中花园，种植有各种花草树木，从办公区一出来就可以欣赏花花草草，万海军很满意这个设计。
万风到金融大厦的时候，楼前广场上的血迹早已清洗干净，冷冷清清的大楼矗立在那里，没有任何痕迹显示这里刚刚有人死于非命。进到大堂，保安问道：“你找谁？”
万风回答说：“我来看看聚惠云科技。”
“你也是上当的吧，这次受骗人数多啊，他们都在新区服务中心门口呢，你也赶紧去吧。”
“我想上楼看看。”
“办公室都贴了封条。”
“我看看就走。”
万风坐电梯上到9楼，直接到了露天花园，一目了然可以看见万海军坠楼位置，那是露台边沿，现在有一个醒目的警示隔离带。这个露台花园边沿没有安装护栏，靠近边沿的地方全部以盆栽排列，恰恰是万海军坠楼位置的盆栽被挪走了，万风蹲下来细看，万海军通向死亡的这条路上还有几个浅浅的花盆印痕，万风想象着当晚的情景：第一种是有人先将万海军约至露台，然后突然拿出枪或者匕首一步步逼着万海军倒退，因为停电，露台上光线昏暗，万海军无法清楚辨认露台边缘，直接退步退到坠楼。
第二种可能，是有人在前方引领万海军，到了露台边缘处，此人突然蹲下身子，而万海军还在向前走，被此人绊倒直接栽下楼去。
万风站起来看了看万海军生命落幕的花园，正是百花盛开的时节，各种花争奇斗艳，万风认得出来的就有月季、蔷薇、迷迭香、紫藤、栀子花、石榴、金银花、四季海棠、矮牵牛、凤仙花、万寿菊等。
万风毕竟是美术学院毕业的高材生，他对美的事物一直敏感，徜徉在花海之中，呼吸着芬芳，又由堂兄之死感受到生命的脆弱，5月7号晚上听到万海军死亡消息时的感觉还记忆犹新，就像心口上的倒刺被猝不及防拔掉一样，那种痛感很真实，所以，万风此时站在花园里突然心生寒意。
万风下到一楼大堂的时候专门找保安问了一句，“在万海军死之前，有人来他公司闹着取钱吗？”
“没有，天天都有人送钱来，那些人可开心呢！我当时羡慕得不得了，我幸亏是穷，否则我也会把钱投在聚惠云公司呢！银行里哪有那么高的回报率？”保安大概也是事后开始庆幸穷能避难。
万风之所以找保安问这个问题，是因为万海军死后第二天早上就看见朋友圈上流传的那个帖子，他当时产生了一个疑问，为什么作者可以在万海军死后几个小时就搜集到那么多聚惠云公司的核心数据，那些内容似乎早有准备，并且那个帖子极具煽动性，好像有意捅破马蜂窝。现在一打听果然如他所料，万海军死之前，聚惠云公司还在勉强运转，那么发帖人是谁？发帖人和凶手是什么关系呢？
万风打车返回公司正好经过新区服务中心门口，他特意嘱咐司机开慢点，乌泱泱好几百人坐在地上堵住了大门，那边大铁门紧闭，一大排穿黑制服的特勤人员挡在人群前面，一个官员模样的人拿着扩音器在宣讲，万风在人群最后边居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孟雨欣，紧靠着她身边还有一个老婆婆，万风猜测这可能是孟雨欣的母亲。孟雨欣说自己和父母的积蓄都投在聚惠云公司看来所言非虚，现在抱着一丝希望坐在那里，能有用吗？
回到德安公司，万风让陆少强查一查发帖人是谁？陆少强也没这本事，德安公司有网络专家，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在网上一搜，原贴已经被删除，只能找到截图版，发帖账号是新注册的，该账号只发过这一篇帖子，帖子的最终量突破了10万，疑似有网络营销公司的支持推广。这些营销公司不是雇佣网络水军刷浏览量，而是旨在制造真正的轰动效应，属于事件营销。
显然万海军坠楼案更复杂了，万风也理不出头绪来，只能等施无畏那边将聚惠云公司财务数据查清楚后，才可能有更多线索。
转过头来说孟雨欣，万风坐出租车经过新区服务中心的时候，她正陪着自己的母亲在那里静坐，这也是抱着一点残存的希望，希望管理部门能想办法追回一些损失作为补偿，这些投资者组建了一个维权群，相互沟通彼此鼓励，其中有个别人还找银行贷款去投资，这些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现在聚惠云老板已经死于非命，公司也是人去楼空，自己投的钱呢？不能没有个说法啊！
正值5月，气温已经很高，孟雨欣坐在太阳地里都有些无法忍受，何况还拖着老母亲，但老母亲的战斗意志明显比她强，之所以参加静坐其实是老母亲把孟雨欣拽来的。参加静坐的大多是一些老人，还有就是像孟雨欣这样的个体户，那些在机关事业单位工作的人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吞，给他们几个胆也不敢来，否则钱要不回来不说，恐怕连饭碗也会砸掉。
拿着扩音器的官员一直在那里宣讲法律规定，提示堵门是违法行为不能解决问题，并告知他们应该去法院起诉，由法院查封聚惠云公司的资产，这样才有望追回自己的投资，现在静坐只是浪费时间。按说这官员讲的一点不错，可是这几百号人不为所动，因为他们相信权力不相信法律，这也算是一种社会病态，在法治不彰的地方，官员一句话的确比什么都好使。现场的这群人参与的是一场博弈，他们在赌新区领导到底能承受多大的压力，当然他们完全低估了领导们化解压力的能力。你们一来闹事，我就满足你们，那这么发展下去还能正常开展工作吗？这不是变相鼓励纵容闹事吗？
在人群开始聚集后不久，就有人来录像，录像很快分发至吴城市各个乡镇街道居委会，基层部门工作人员会认领属于各自辖区的人员，参与静坐的人员情况调查清楚后，后续工作开展一般都很顺利，比如查到某位老人，通过户籍查到他的一个孩子在某学校任教，校长会接到上级通知要求该老师说服自己的母亲停止违法静坐，老师要是不劝说或者劝说无效就可能被停课，这种处罚是很严重的，坐在广场的母亲听说自己影响了孩子的工作，哪里还坐得住？通常只有默默离开。
到了当天下午，新区服务中心门口的人群已经走了一半，人家服务态度还挺好，你坐在那里，他们给你送水送点心，并且请了医院急救人员在旁边以防万一，这就好比拳头打在棉花上，剩下的人意志也就慢慢不坚定了。
孟雨欣和母亲见大势已去也只有无奈回家，孟雨欣已经被她丈夫从家里赶了出来，5月7号晚上万海军一死，孟雨欣丈夫得知消息后就催着孟雨欣5月9号赶紧去聚惠云公司把钱要回来。孟雨欣去了，结果可想而知。她去新区金融大厦，聚惠云公司大门紧锁，一大批投资者堵在那里，孟雨欣一看无望，只好返回老街按时开了店门，她当时也是没有主意，钱暂时要不回来，生意还得做，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万风和陆少强找她打听严立冬的事情，这才让她灵机一动想着去敲陶祝融一笔，哪里想到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当天没有算计到陶祝融反被陶祝融算计，幸亏有万风救了她。
当初投资聚惠云的时候孟雨欣与丈夫就有分歧，丈夫反对，认为这个不靠谱，但孟雨欣因为前期投的钱都拿到了返利，尝到甜头坚信这是发财之路，她信誓旦旦打包票说亏了她承担责任，她能承担什么责任？她还把这个能发财的“好消息”告诉了她母亲，结果一大家子的积蓄有去无回，孟雨欣丈夫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当初好说歹说劝老婆不要投钱进去，但孟雨欣在家里一贯强势，拗不过只能忍了，现在好吗！多年奋斗一夜归零，“你不是要负责吗？要不回钱你就别回来了!”
5月10号孟雨欣从九院出院就在母亲家住着，5月18号这天陪着母亲从新区服务中心的广场回来后，她先去女儿就读的小学门口，远远躲在一边看到丈夫接女儿放学，她含着泪冲丈夫和女儿的背影挥了挥手。回到母亲家吃过晚饭，她跟母亲说要出去散散心，她的确是要散散心，这几天对于孟雨欣来说犹如一个世纪般漫长，孟雨欣还瞒着丈夫和母亲找朋友借了五十万，现在全部赔进去了，她此时的心境像夜幕一样漆黑，脚下的小路就是绝路，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无路可走，生无可恋，在走之前她还有一个人要见，见过这个人她就没有遗憾了。她要去见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