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施无畏看了工作台上的诸多盆景不禁赞叹道:“这都是你制作的吗?”
“是啊!”
“真漂亮!这一盆得卖至少五六百元吧?”
“谁叫你们城里人就喜欢这种病态美呢?”胡杨脱口而出的话让施无畏不知道该怎么接,怎么还探讨起美学了?
“盆景还能生出病态美,违法犯罪的人通常也病态,但那就不美了。”周凯这个时候显示出了他的阅历和经验,帮施无畏解了围。
“对!盆景和犯罪者有一个共同点,扭曲!盆景的扭曲让人欣赏,犯罪者的扭曲就悲剧了!”施无畏话里有话跟着附和道。
“可这些灌木本来在山林里长得好好的,它们可不愿意被刀削被绳子绑铁丝捆,凹造型多难受啊!你们说的那些犯罪者难道是天生的吗?他们还不是被后天环境打造成的,谁有好走的路不走,偏走不归路?”胡杨说话完全不落下风,这时她已经捆好了盆景枝条,脱下了手套。
施无畏没有料到会与他眼里的杀人嫌疑犯有这么一番关于美学哲学的探讨,心想这么聊就跑题了,还是书归正传吧,“胡杨,我们还是说正事啊!今天来是想找你核实一些信息,请问你去年12月7号上午9点30分左右人在哪里?”
“这么久了!得去看看我们的日程表才清楚,反正我不是在单位就是跟着维护车出去换盆了。”胡杨面色沉静如水,回答起来从容镇定,不像是撒谎。
“什么换盆?”
“就是帮我们的签约单位换新的绿植,走吧!到办公室去,我们这里的人每天干什么都可以查到。”说完,胡杨带着周施二人去了公司办公室。调出日程表,12月7日上午胡杨在吴城电力大厦。
接下来主要是施无畏提问记录,周凯补充。
“你去年12月7号那天有没有去过多伦花园?”
“没有!”
“你什么时候知道你的生父是郝光明的?”
“读小学的时候,我妈讲我的亲生父亲在吴城,知道名字好像也是小学高年级以后的事情了。”
“你与郝光明有过接触吗?”
“没有,他抛弃了我和我娘,我即便去找他也不会认的。”
“你在吴城还有别的亲戚吗?”
“自从我妈在土城生下我之后,吴城亲戚觉得丢脸就没有再联系过我们。”
“前不久,你去要求分遗产,现在结果怎么样?”
“还在协商,反正我会拿到属于我的那份。”
“拿到遗产后你作何打算?”
“我可以扩大一下公司规模啊!!这里清净!空气好!每天跟花花草草打交道,比跟人打交道轻松多了!”
结束谈话返程的路上,施无畏上车之后陷入沉思,周凯边开车边将之前谈话过程重新过滤了一遍,然后说道:“我觉得胡杨回答问题很流畅,但不自然,她还是比较紧张的,但她装作不紧张,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有,我是第二次见到她,两次见面反差有点大,今天她好像更自信一些,上次在殷勤家她表现得很柔弱,怯怯的样子,但今天明显觉得她就像是习惯和别人打交道一样,甚至有点反客为主的意思。”
“现在就是做排除法,看看她当天上午是不是在电力大厦?”
周凯和施无畏到访之后,电力大厦物业部门调出了2015年12月7日上午的监控录像,当天8:30至10:30时间段,在一楼至三楼办公室廊道的几个监控录像里胡杨总计出现6次,可以看出她一直电力大厦进行绿植养护。
离开电力大厦以后,施无畏掏出手机打开一个地图软件,搜索了多伦花园的地址,“电力大厦离多伦花园直线距离3.2公里,如果驾车从快速路过去也就几分钟时间,其实胡杨嫌疑还不能完全排除,至少我们刚才9:30分没有在监控里看到她,之前是9:20看到她,后来看到她已经是9:45分了。”
“那时间也太紧张,别忘了那天雾霾严重,她不能飙车在9:30赶到多伦花园!然后又飙车回电力大厦,再说那天多伦花园的监控里边没有看见她,你说她是怎么进小区的呢?”周凯习惯性皱着眉摇摇头说道。
“可能胡杨有一个帮凶,我猜万局长已经发现了,不然他为什么后来又去了土城?也许线索就在土城,可惜我们不知道万局长出事那天在土城查到了什么,我觉得应该去一趟。”
“很好!我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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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小河蜿蜒穿行在广袤的稻田中,第一季水稻眼看着就到了要收割的时候,稻穗饱满低垂着头,风吹稻浪,掀起金色的浪涛绵延到远处,这场景只要加一个框就能变成一副油画,寻常的田野就是那么美,时间仿佛静止了,无论何时观赏这一幕你都可以闻着那稻香和泥土的味道。不过日头火辣,好像没有多少人有兴致来欣赏美景。
阳光照射在河面上,泛起粼粼波光,随着水面渐宽水流放缓,银色逐渐变成深绿,乡民筑了几道水坝引水灌溉,一到盛夏,这水坝便成了孩子们的乐园。放暑假后的第三天下午,一群光屁股男孩正在水中畅游嬉戏,一个打着赤膊穿短裤的小男孩跑到水坝边,冲水里的一个男孩喊道:“麻杆,校长在找你呢!赶紧回去吧。”
“哦,知道了。”
被唤作麻杆的男孩10岁左右,一身小麦色的皮肤,只要看见他的样子就知道他为什么叫“麻杆”了,人长得精瘦比同龄人高出半个头来,他赶紧游上岸,动作麻利地穿好衣服朝学校跑去。说是学校其实就是三间土坯瓦房和一个院子,房子外墙上的标语“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依然能清晰辨认,可见这房子年头够久了。靠左边的那间小房子是麻杆和父亲的卧室,另外两间大房子是教室,门窗都是破的,教室里的设施更是简陋,黑板有几个地方都掉了漆,附近50多个孩子都在这里上学,麻杆爸爸既是校长又是老师,打记事起麻杆就和父亲生活在这里,前不久听父亲说终于找到关系落实政策他们要回城里了,麻杆心情开始复杂起来,他向往窗明几净的城市校园,但又舍不得朝夕相处的小伙伴们。
麻杆每年寒暑假都会跟随父亲回城待一段时间,住在爷爷奶奶家,大院里的孩子对他很不友善,直接称呼他“小乡巴佬”,走在院子里几次遭到过弹弓的偷袭,以至于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是跑着出大院上街,麻杆索性不与这些城里孩子来往,天天宅在家里看书,后来学会去图书馆阅览室,寒暑假才好过些。
一回到乡下,麻杆就觉得舒服自在,孩子最需要的就是玩,需要接触大自然,麻杆的幸运在于他的童年如此幸福!春天可以吃刺槐树的花,刺槐树叶子可以用来吹口哨,麻杆可以吹出《闪闪的红星》《哇哈哈》等一些简单旋律,引得小伙伴们羡慕不已。山上还有盛开的杜鹃花,采集花瓣穿在竹签上,一片片吃着花瓣下山。夏天下河捞小鱼、在院坝上摔泥瓦、爬树采桑葚掏鸟蛋、秋天上山采板栗、冬天在山坡上滑雪、还有麻杆曾经最喜欢的过家家……
这一切都将戛然而止,麻杆要与自己的童年告别了!
一辆小货车停在学校院子里,车厢里装着一副床架,一张手工棕床垫、一张写字台、两把椅子、两个樟木箱子……这是麻杆家不多的几件家具。
一个戴眼镜胡子拉碴的中年人脸上淌着汗,正抱着一个纸箱从屋里出来,迎面看见麻杆,一脸怒色质问:“小子,是不是又下河游泳了?”
麻杆匆忙停下,怯怯地答道:“没…有,刚出去玩来着。”
“屋里几个纸箱,快帮忙搬上车。”
见父亲没有继续追究游泳的事情,麻杆总算是松了口气,他愉快应承着,“好叻!”
纸箱里都是书,父子俩来来回回几趟才搬完,然后站在一边看货车司机为车厢搭上篷布。
“爸爸,马上就走吗?”
“是啊!好不容易联系到一辆车。”
“其他人知道我们要走吗?”
“当然知道,该打招呼的我都去过了。”
“我的朋友还没有打招呼了,他们知道我要走,但不知道是今天。”
“那你现在还要去打招呼吗?时间来不及了,让你这几天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你不听!还下河游泳?我还没有揍你呢!”
“我……”
货车发动了,驾驶室热得像蒸笼一样,司机不停拿湿毛巾擦着脸,麻杆和父亲挤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身上黏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