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景行,你连做人起码的怜悯心都丧失了,病人把生的希望寄托于你,你却敷衍对待,只认钱不认人,现在好了,你在我手里,我也让你尝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我没有!”
  “冷酷谁不会?病人有求于你的时候,你爱理不理,现在你找我说话,我也爱理不理。”
  “我…”
  自己与自己不停对话,那些过去父母老师谆谆告诫的道理被不断引用,现在终于领悟了!恰恰是这些曾经嗤之以鼻的道理给了景行力量,支撑着他坚持活下去。这大概应了一句话:一个人彻悟的程度,恰好等于他所受痛苦的深度。从一开始对着摄像头不停喊话,遇着送饭就不停嚷嚷,到后来一声不吭一言不发,景行终于心平气和接受起被禁锢的现实。
  “这是我该受的!罪该如此!”景行开始反省,他发现那些“鬼魂”也开始站在远处冷冷看着自己,不再靠近身旁。
  经过漫长的心理建设期后,景行开始健身,“如果在这牢房病倒,恐怕会死得很快!如果能保持健康,也许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在屋里来回踱步,拉伸肌肉是他勉强可以维持的运动。
  直到有一天,安静的环境被打破了,景行有了邻居,那个人不停喊叫,甚至歇斯底里,景行本想搭话安慰几句,但忍住了,他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继续重复着之前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他醒来的时候突然觉得周围环境很嘈杂,一睁眼,他发现自己正窝在一个蔬菜大棚的角落里,旁边就是马路,来往车流声让他意识到又重回人间。他起身找人打听,说这是吴城郊区,有公交车到市区,他一摸,钱包就在裤兜里,掏出来看,里边的钱和身份证保持原样,于是先坐车去了父母那里。到了小区门口,景行进了一家理发店,不打理一下父母大概不认识他了,此时的景行头发长得像摇滚歌手,胡子因为长期不刮像古代人一样。另外,因为长期馒头咸菜缺乏营养,景行比之前瘦了三十斤左右,已经完全脱相。
  收拾清爽后,景行才敲开了父母家门,父母一眼就认出儿子,本以为他死掉了,没想到又突然回到身边,失而复得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词之一吧,父母紧紧抱着儿子放声大哭,完全不在乎邻居们异样的眼光。
  景行洗澡,换上过去自己淘汰给父亲的旧衣服,然后帮父母一起做饭,他的话很少,目光显得呆滞,他没有说自己的那段经历,父母问他,他只说是赎罪去了,吓得父母再不敢问,人回来就好。父母提醒他要给妻子包括单位领导打个电话,他都说不着急,到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一定要亮着灯才能睡,大概因为之前被关在那个房间的时候,头顶的日光灯从没有关过。
  第二天与父母辞别,他回了自己的家。任佳慧一开门看见他激动地惊声尖叫起来,但是景行却表现淡然,面对痛苦流涕的妻子,他低下头略显惭愧地说道:“对不起!让你担惊受怕了!”这句话说得有些结巴,也是他说的最长的句子,之后再说话时都是两三个字回答。不多的时间,任佳慧就发现这个景行和之前的丈夫判若两人,她安慰自己,“也许之前受了太多苦,还没有缓过来吧!回到家总是要有一个重新适应的过程。”她连忙给万风和医院领导都打了电话,通报了丈夫回家的消息。
  吴城市人民医院院长吕如松和办公室主任王从容闻讯后一个小时候就赶到了景行家拜访,他们很快发现了景行的异样,和任佳慧简短交流后他们就走了,临走时嘱咐景行多在家休养一段时间,等身体调养好了再考虑工作的事情。
  之后,万风带着刑警队的肖志俊上门,如果不是牵涉自己的母亲,指望公安局副局长亲自上门办案是有点奢侈的。万风之前没有和景行接触过,但是一谈话就发现了问题,景行给人一种神游天外的感觉,不打招呼对问话不理不睬,万风判断景行的状况属于一种心理应急反应,可能跟之前的绑架有关,他跟任佳慧建议,赶紧找心理医生给景行做诊断,如有问题应尽快治疗。
  任佳慧送万风和肖志俊下楼,边走边对万风说:“我感觉景行回来后好像换了一个人,连眼神都陌生了!”
  “先观察一下,什么事情都有个过程,至于陌生,你等会回去盯着镜子看自己,看一会也可能会产生陌生的感觉,感觉这种东西有时候靠不住,感情是靠得住的。”万风安慰道。
  万风虽然安慰任佳慧,但是他对景行是否能恢复心里也没底,在西方的刑罚中,最重的死刑,其次就是单人牢房,住单人牢房时间长了,很容易让人精神失常。没有人说话,语言能力就会下降,思维也会停滞,容易变痴呆,景行虽没有痴呆,但是性情大变,也是单独关久了的后遗症。
  不管怎么说,景行活着回来了,万风肩头压力骤减,起码秦川不会隔三差五来催问案件进展了,至于追查绑架者暂时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与肖志俊打完招呼后,万风去了黄甄的咨询事务所。
  黄甄之前打电话说:“我有一个新的发现。”
  万风说:“刚好,我也有一个发现,见了面后说吧。”
  到了事务所,“你先说吧。”黄甄娇俏的样子说道。
  万风笑了:“我准备等你说完我再说,我这个无关紧要。”
  “那好吧,那咱们先吃饭。”吃完午饭,喝过水,黄甄把万风带进了咨询室,靠窗的地方有两把舒适的弗洛伊德躺椅,黄甄让万风坐下躺好。
  “闭上眼睛放松点!这把躺椅很舒服吧!在这里睡一觉怎么样?”
  “好啊!好久没有睡过午觉了!”万风躺在那里很惬意,刚吃完饭,的确有些小小的倦意。
  “你有被催眠的经历吗?”
  “没有,你是要对我催眠吗?”
  “你害怕被催眠吗?”
  “为什么要害怕?”万风显示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那好吧!继续保持你这种舒服的状态,放松!全身每一个部位都放松,面部的肌肉全部放松,想象一下,你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有一束暖暖的阳光正包围着你,你周围的布置都是你喜欢的样子。”
  催眠并不是完全进入到睡眠状态,而是一种介于清醒和睡眠之间的状态,就像很多人有过发呆走神的体验,老师在上面讲课,你开小差神游,眼睛似乎看着黑板,但脑海里的画面却是另一个场景,你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忘记了世界上的所有纷扰。
  催眠的本质是进入到人的潜意识层面,在一些心理学家看来,我们的记忆,习惯、情绪以及所有不自觉的行为都是藏在潜意识中的,潜意识是大脑的真正老板,很多我们看起来深思熟虑的选择,都是潜意识先拍的板,而催眠就是直接与潜意识对话。
  有些人不相信催眠,在接受催眠实验的时候他们会保持极高警惕,这种情况下催眠通常都会失败,只有接受催眠者与心理咨询师目标一致,催眠才可能实现。万风充分信任黄甄,并且也抱着好奇心想体验被催眠的感觉,所以,黄甄实施的很顺利。为了记录效果,黄甄使用了录音笔记录全过程。
  “你的前面有一栋两层西式洋楼,是你最熟悉的楼房。”
  “嗯,我看见了。”万风回答的声音和往常有些不一样,有些烟熏嗓的感觉。
  “大门是拱形铸铁镂花的,主楼红砖红顶、飞檐翘角,清水墙面,水泥堆花罗马立柱。”黄甄的声音很轻,她拿出一副民国洋楼的照片,看着照片描述着。
  “那是我家。”
  黄甄听到后眼睛一亮,她又轻轻地问:“那是什么时间?”
  “一九三八年,我买了那所房子,后来就住在那里。”
  “那门前的巷子叫什么名字?”
  “太平弄!”
  “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黄德清。”
  “你开了家什么公司吧?”
  “我做买卖啊,德清商行就开在中山路上。”
  “生意怎么样?”
  “在吴城县我是规模最大的。”
  “那你是怎么发家的呢?”
  “我爸爸是地主,我不想种地,我在外面读书见了世面知道做生意才能赚大钱,兵荒马乱的时节,物资短缺!我开商行倒腾各种百货,比我爸一年到头收租子强多了。”
  “你在那房子里住了多久?”
  “其实没住几年!日军侵华吴城县沦陷的时候,一个叫范彪的汉奸霸占了我的房子,不过这狗日的也没有好下场!抗战胜利后被枪毙了。”
  黄甄觉得差不多了,毕竟是第一次对万风催眠,能听到这么多内容已经收获满满大喜过望,她在万风的耳边轻轻打了一个响指,然后说:“醒过来吧!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