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被记录下的第一个梦是看电影。小万风3岁了还从没有进过电影院,因为当时电影除了样板戏就没有别的,自然不适合带着万风去,但是他却梦见了电影院,这让袁芳华很惊喜。
“妈妈,我梦见和别人一起在一个小山坡上。”
“小山坡?”
“从高到底,有一排排的椅子,我们坐在椅子上看皮影戏呢!”
“哦!那你说的地方叫电影院,等你再长大些我就带你去看电影,比皮影戏好看多了,里边都是真人。”
“对!对!我看见的也是真人,我们的椅子绕着皮影戏转圈,转得很慢!好好玩啊!”
袁芳华脑补了一下画面,拿起笔在纸上画了起来,边画边询问,万风说哪里不对,哪里应该是怎样,直到大致与梦境相符才结束。袁芳华看着这幅画很有成就感,那一刻她觉得不可思议,儿子没有进过电影院为什么会梦见?儿子看到的电影屏幕居然是凹进去的球形,电影中的人物可以走出屏幕,座椅居然可以围着屏幕旋转!太像科幻。
和母亲一起回忆梦境,然后一起绘画,对于万风的童年来说是一天中难得的快乐时光,妈妈总是鼓励他讲出自己的故事,不管那故事有多么天马行空多么不着边际,讲着讲着两个人同时都可能笑出来,“太好笑了!怎么会梦见这种事情?”有时也会因为故事的晦暗或者恐怖,获得妈妈的安慰,“宝贝儿子你真勇敢!这么恐怖的地方你都不怕,以后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另外,袁芳华始终要求万风不要编故事,没有梦见的或是不记得了就不讲,顺其自然。
万风也问过:“为什么要我讲自己的梦?”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游戏,你想想看,如果不及时把你做过的梦记下来,你醒来之后过一会就可能忘掉了,我们现在把这些梦都收集起来,等你长大后,你再来看自己的这些梦多有意思!要知道,过去从来没有人做过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你是第一个!”
“我是第一个?”
“是啊!你是第一个!”妈妈说完,万风幼小的心灵第一次感受到莫名的骄傲。
对于袁芳华的实验万燎原是不干涉的,他甚至没有意识到那是心理学的实验,他对孩子比较粗心,某些方面他就是一个大男孩,另一方面他有时代赋予他的行为习惯心理,“老婆就是应该伺候丈夫孩子的,只要孩子健健康康不找自己麻烦那就好。”
袁芳华鼓励儿子讲出自己记忆的梦,至于画画,是万风自己主动跟着学的,这是孩子的天性,见妈妈三两笔可以在纸上画出云朵、房子、汽车、牛、羊,自己也想做到,万风开始画得不知所云,画完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小孩子的模仿学习能力是惊人的,加上妈妈买回来《儿童画报》《少儿绘画图册》让他学习,所以到五六岁的阶段,万风的绘画能力语言表达能力已经大大超越了同龄的孩子。
因为存在遗忘或不够准确等问题,沉睡者在醒来时经常不记得自己做过梦,或者仅仅是模糊地记得做过梦,阿根廷著名作家博尔赫斯把回忆梦境比作“抓住一条沙做的绳子”,可见采集梦是很艰难的。万风并不是每天都能记住自己做过的梦,也不是每次记住的梦都能用一幅画来表现,但平均下来一个星期至少都有两副画能被保存下来,到万风上了小学之后,他甚至可以在画完以后写一小段文字备注,将梦的情节描述更完整,当然这些描述是否准确还原梦境外人根本无法评判,即便是万风自己都无法说清哪些是梦哪些是后来的合理补充。
袁芳华每年都会对儿子的梦进行分类统计,比如有些梦是恐惧愤怒羞耻的,有些是喜悦幸福快乐的,前者通常是后者的两倍左右,这个数据并不让袁芳华吃惊,她甚至认为这是儿子梦所展示出的社会性,这个阶段(上世纪70年代),国内政治风云激荡,发生了很多震惊国人的大事件,虽然儿子很小,但是社会环境投射到人身上产生的心理反应是不安的。总的来说,儿子的梦给母亲很多的惊喜,她从未如此真切走进一个人的梦境,去看到那么多瑰丽灿烂的图像,每幅画都是一个故事,可是每个故事又都是一个谜,只有儿子自己才能解开。这些画袁芳华视若珍宝,她把这些画标注上日期,按时间顺序装订在一起,一年一个文件袋,然后放进床底的箱子。
这些被记录的梦到底会对万风有什么作用?必须放在一个很长的时间轴上才能知晓,但短期收效也是良好的,到了小学阶段,因为出众的绘画才能,万风成了学校里颇有名气的小画家,绘画作品多次获奖,包括作文也是,这是讲述梦境训练的结果。
随着万风逐渐长大,特别是进入青春期以后能被记录的梦越来越少,袁芳华顺其自然觉得可以理解。一是因为逆反心理主导,万风认为母亲要求做的事情实在无聊,无法让同学们理解,在内心产生了抵触情绪。另一方面是学业负担加重,从初一开始要上早自习,早晨的时间变得紧张,无暇从容记录,好不容易到了周日休息(那个时候是一周六天工作制),还有一大堆习题试卷要做,相比较功课而言,心理学实验当然要退居次席。
万风中学阶段被收集的梦不多,到1988年母亲袁芳华去世,梦收集实验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