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秦局，结果出来了，确认死者是万风副局长，这是尸检报告。”说完，费丽丽把报告轻轻放在了办公桌上。
秦川神情严肃地盯着报告，过了几秒才抬眼看费丽丽。实际上尸检开始前，秦川曾去技术科看过，尸体已经面目全非无法辨认，可以想见到事故的惨烈，因为解剖室味道实在难闻，秦川只在技术科逗留了一分钟就离开了。
秦川眼神里传递出的意思，费丽丽完全明白，她笃定地说：“秦局，我们做了DNA比对不会错！”
“你先去忙吧，有什么问题再找你。”秦川说完，目送费丽丽走出办公室。然后在手机微信里写了一段消息发送了出去，不一会有两个人前后脚走了进来，分别是刑警队队长萧志俊和交警支队长马永亮，两人在会客区的三人沙发上落座后，秦川关了门，坐到了紧挨着他们的那张单人沙发上，问道：“说说你们了解到的情况吧。”
萧志俊示意马永亮先说，马永亮也不推辞，就把从接报警到出警的前后过程详细说了一遍，按照马永亮的叙述，这起事故是司机转急弯时判断失误导致汽车从两个隔离墩中间穿过跌入悬崖，汽车发生爆炸导致司机死亡，尸体直接交给市局技术科检验。说完从皮包里取出一个文件袋放在沙发扶手上，这里边有对目击者王超叔侄的询问笔录，有进入九盘山公路前一个路口的监控画面截图照片等。
接下来萧志俊汇报了刑警队这两天所做的调查，他们确认了万风当天是从江州驾车返回吴城，在驶入九盘山公路前曾经在一个饭馆吃晚饭，饭馆服务员记得清楚，当时他还问万风是否要喝酒，万风回答说自己是警察开车不能喝酒。车辆从事故现场运回市公安局以后，交警队技术科查验，没有发现汽车被蓄意破坏的痕迹，从整个调查看，没有发现疑点，刑警队结论是单纯的交通事故。
“那好吧！刚才技术科费科长也把尸检报告交给我了，我还要去市委汇报。”秦川这么说就意味着送客，萧志俊和马永亮留下材料就走了。
2016年1月2日，交通事故发生后的第三天上午，万风的追悼会在吴城市殡仪馆面积最小的松鹤厅举行，秦川以开会为由没有参加，副局长陈国庆代表局领导班子向万风家属表示了慰问，并送上一笔慰问金，公安局各主要部门负责人到场献花，前后十分钟仪式结束。
回公安局的路上，萧志俊搭马永亮的车，萧志俊坐在副驾驶直摇头：“人走茶凉也太快了点，老大（秦川）居然不来！”
“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没看出来整个都不对吗？”马永亮戏谑的表情转头白了一眼萧志俊：“把手没了，追悼会这么寒碜，这么草草了事，不可能啊！”
“你说老万会不会是…？”萧志俊说话的时候凝望窗外，似乎若有所思。
“那你们刑警队好好调查一下吗！这是你们的强项啊！”马永亮继续调侃。
“有传闻说纪委在调查万局长，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在一起工作了那么多年的人，这一走，突然让人有一种陌生的感觉！特别是这样简化葬礼，你看吧，谣言马上就要出来了。”萧志俊依然紧锁着眉头。
“还什么谣言马上要出来，已经出来好多了，搞不好还是官场斗争，咱们也别瞎猜，反正跟咱们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副局长位子空出来一个，我看你小子不惦记着再往上爬一级吗？到时候当了领导可要关照我啊！”萧志俊完美展现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马永亮笑了：“我看是你最有可能当领导，你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跑这里给我装！想当初，万局长进公安局比你晚，又比你升得快，你肯定嫉妒他。”
萧志俊突然压低声音：“我一点都不嫉妒，我是崇拜他！真心话！这个事故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我估计八成和城投集团的吴宋永失踪案有关。”这句话像是说给马永亮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这算不算是开始传谣？”
此后，两人都保持了沉默，一路无话。
陆少强站得远远的，看见市局的人上车走了，他才走进松鹤厅，先到遗像前三鞠躬，然后走到苏宓身边，轻轻地握了握手，说道：“嫂子，节哀顺变！”然后递上一个白包，“这是公司同事的一点心意，你说不让他们来，我做个代表。”
苏宓接过来直接放进了手提包：“让你们破费了！”
“嫂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没什么！你先回去忙吧，别耽误你们的工作！”
陆少强俯下身子对万蕊说：“小蕊，振作起来！别伤心了，叔叔以后来看你，好不好？”
此时任何一个人看见万蕊，都可以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厌恶，当这男人伸手过来准备抚摸她头时，她很坚决地避开了，男人只有尴尬收回了手。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于是冲苏宓示意了下便走出了殡仪馆的追悼厅。
陆少强走后，一个已经谢了顶的50岁左右中年人同一个身穿制服的年轻警察前来吊唁，这中年人穿一身考究的名牌黑色西装，只不过气质不太相配，有点暴发户的意味。那穿警察制服的年轻人25岁左右，一缕小胡子让他有了些成熟稳重的感觉，他们神色庄重的在遗像前鞠躬，然后分别走过来礼节性的与苏宓握手慰问。
“是万夫人吧！请节哀！天妒英才！想当初如果不是万局长，我这条小命早就不在人世了，我叫施有福，这是我的名片和一点心意。”这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和一个白包递给了苏宓，“我和万局长是朋友，托万局长的福，我儿子施无畏现在九盘山派出所做警察，听说万局长以前也在九盘山待过两年，哎！以后有什么事用得上我们只管吩咐，千万别见外！”
施有福说话时鼻子发酸泪水盈眶，刚说完，就走到一边拿纸巾擤鼻子去了，施无畏摘了帽子站在旁边，这时向前一步立正给苏宓行了个标准的举手礼，“请节哀！”说完与父亲一起走出松鹤厅。
苏宓致谢，她可以感觉到这对父子反差很大，就像她和女儿情绪反差很大一样。苏宓看上去并不像刚死了丈夫，她的妆容和以往不同的只是今天选择了无色润唇膏，她没有流泪，所以脸上也看不出悲痛，倒是站在一边的女儿万蕊哭成了泪人。
施无畏边开车边问坐在副驾驶的父亲：“爸，你总说万局长救过你的命，到底是怎么救的？你也没有跟我细讲过。”
“我之前被冤枉成了杀人嫌疑犯，幸亏是万局长办案才找到真凶，替我洗清冤情，如果不是他，我可能早就被枪毙了！死了也白死，哪里有现在的生活？所以你想当警察，我一直百分百支持！我也希望你能成为像万局长那样的警察！”
“万局长的死有疑点。”施无畏冷不防抛出这句话来。
“这个我也听说了，我听说万局长是醉酒驾车，所以葬礼才搞得那么低调。”
“肯定不是醉酒驾驶，这可能是起谋杀案。”
“什么？”施有福扭头直打量儿子，是想判断这话的可信度，他心想，堂堂一个公安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难道是被害死的？但见施无畏神情严肃，便认真起来，“你说说看。”
“这起交通事故勘察的时候我也在现场，公路上的刹车痕迹有43米长，到了公路边沿这痕迹刚好止住，剩下的一小段印痕是轮胎碾压出来的，因为轮胎抱死和行驶在地面上留下的痕迹是不同的，我推断说车是被推下去或是低速行驶坠落，和现在的事故报告结论是不一致的。”施无畏说完，见不远处有一个红灯，他突然深踩油门加速，发动机开始发出ZOOM-ZOOM的轰鸣声，车迅速向前窜去，眼看要闯红灯时，施无畏使劲踩下刹车，两人身体不由自主向前倾，轮胎与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车终于在斑马线前停稳。
“从看到情况不秒，到踩刹车，需要一段时间，一方面要看车的响应时间，再就是要看人的反应时间，普通人反应时间一般在0.2秒以上。万局长那辆车车况很好，正常情况下所需时间约0.5到0.6秒，除了遇到突然的状况外，大多数人的动作时间差不多需要1秒，当刹车距离43米的时候，可以判断出车速是在60公里左右，这是数学公式算出来的，我就不跟你讲那么专业了，如果以60公里时速冲出悬崖，做平抛运动，汽车坠落轨迹会是一个曲线，这个抛物线方程高中数学学过，我简单测算了一下，参照悬崖高度，这个车最后落点应该和现在这个坠落点距离15米远，交警队来勘验现场居然没有注意这个问题，我不理解，他们应该是最专业的。”
“看来你这个学没有白上，如果你的发现是真的，那说不定万局长就不是死于交通意外，当务之急要把这点搞清楚，关于这个发现你不要跟其他人讲了，总之你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要是有机会就私底下去查查看，需要钱我来支持你，不过前提条件是你要确保自己的安全。”
“真要查也轮不到我去查，我没有资格也没有那个条件，总之这案子没那么简单的。”
“这倒是，反正如果有条件的时候咱们就提供尽可能的帮助，你在公安系统，接触到的信息比平时多，那就注意收集一下。”施有福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悲伤、愤怒、担忧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