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日月同辉之夜

  冷月高悬在寒风绵绵的空中,投下偏紫色的阴晦夜色,照得连绵宅屋仿佛是一只踞地伏低的怪兽。高极的天空中浓云层层叠叠,一轮朦胧的小小日轮若隐若现,与大而阴冷的冷月遥相呼应。
  光线变幻间,宅屋的怪兽阴影不时轻颤,在万籁俱静中透出一丝诡异。
  “啊……”
  一声长而惨烈的痛呼声划破了夜空的宁静,很快那间屋子便有烛光亮起,多人进出往来。
  宽敞的屋内,沉香木所制的床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双眼紧闭,看模样十四五岁年纪,即便烛光昏暗,脸上的血管也清晰可见。
  一个中年大肚汉子探查半晌,只见那少年衣服不断鼓涨起伏,像是有什么怪物藏在他皮肉之下一般。
  大肚汉子摇头道:“燕夫人,你家公子体虚气弱,还想强行叩探虹经,这下引来旻神蛛反噬,可是麻烦得紧了。”
  燕夫人是个中年美妇,头挽双环髻,容颜秀丽端庄,白皙却憔悴的脸孔上满是急切与焦虑,眼眶中珠泪盈满。
  她哽咽道:“还请丘神医施救!”
  燕夫人身旁另有一名精干汉子,颔下留着短须,双眼炯炯有神,面有愠色,欲言又止,终于对丘神医点点头。
  “这小子真是够倔,每年日月同辉之夜都这么折腾,要累死我老酒鬼了,不过他元气大伤,明年若再强行叩探虹经,必死无疑。”
  丘神医一边絮絮叨叨,一边脱了燕子服上身衣服,露出他瘦弱的身子,取了桌上放着的虹精香,双手合处,虹精香顿时被挤压成粉末。
  丘谪仙双手结印,肥粗的手指极不相称的灵动若飞,在烛光下幻化成一片片残影。
  “子服哥哥,你怎么了……”娇嫩清脆的少女声音在门口响起,一个窈窕少女匆忙赶来,燕夫人轻嘘一声,让她不要打搅丘神医施术。
  那少女心慌意乱之下,脚在门槛上绊了一下,险些摔了一跤。
  却听她骨骼微响,大步跨出,稳稳落地,身上倏地发出绿、青、蓝、紫四色光芒,一闪即逝,正是探虹境进入探四经的标志,以她十二岁的年纪,足见不凡。
  少女快步跑到床前,看到燕子服的样子,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少女名叫燕南菲,中年美妇是她母亲卫芸,精干汉子是她父亲燕平,丘神医名叫丘谪仙,至于那个晕倒的少年名叫燕子服。
  燕子服身有毒症,眼看着同龄人早就叩探虹经,总是不服输地尝试,每次都会因此元气大伤,需要丘谪仙相救。
  今夜又是一年一度的日月同辉之夜,卫芸收走了燕子服所有的虹精香,没想到燕子服竟然偷藏了一枝,悄悄用于叩探虹经,不仅没有成功,还再次引发反噬。
  燕南菲睁着圆溜溜的眼珠子,屏着呼吸,盯着丘谪仙施展着虹术印法,可以调动天地间虹气中的虹元以为己用,元神越强,调用的虹元之力越大。
  听父亲说丘谪仙的元神修为在纤芥阶中期,更以虹术入医道,有起死回生的能力,燕子服每次犯病,都赖丘谪仙相救。
  从这一方面来说,燕南菲还是很感激丘谪仙的,不过这个胖子总是会敲诈勒索妈妈……
  燕子服的痛哼声打断了燕南菲的沉思,她不禁一惊,只见丘谪仙十指之间劲风呼啸,呜咽有声,无形之风暗含规律,竟将虹香精的粉末凝成九颗灿莹莹的珠子。
  丘谪仙伸指一引,九颗珠子一分为五,四颗钉在燕子服的手腕、脚踝,其余五颗却贴上燕子服的脊椎上下。
  珠子一贴上身体,燕子服的身子便是猛地一抖,喉间发出低沉的闷哼声。
  燕南菲下意识地捂住耳朵,可任她捂得再紧,燕子服体内的厉啸声仍透过指缝传了出来。
  燕子服的身子不断抽搐,抖如糠筛,额上青筋暴起,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压抑痛呼,显然痛苦已极。
  卫芸和燕南菲都是泪如泉涌,看着燕子服背后皮肉鼓起,一只拳头大小的像是蜘蛛形状的轮廓鼓起,只是那蜘蛛似是肋有双翅,节足不断起落,探向燕子服身上的九个珠子下的皮肉。
  而那九个珠子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似乎都被那奇怪蜘蛛吞噬。
  丘谪仙双目圆睁,紧紧盯着燕子服身体,不时东戳一指,西按一下,引动天地间的虹精与虹元护持燕子服肉身,脸上冷汗滚落如瀑布一般,显然也是吃力得紧。
  终于,九个珠子再也不见,那蜘蛛发出似是满意的轻啸,缓缓伏下身子,燕子服背后的隆起逐渐消失不见。
  燕子服的身子不再颤抖,只是浑身如从水中捞出,汗透重衫。
  丘谪仙低喝一声,指尖在空中连点了数百下,引动空气中虹元聚如卷风,将虹气中的虹精逼入燕子服体内。
  卫芸看着燕子服的脸上血色渐复,微微点头,丘谪仙果然有些手段,这一手虹术着实罕见,竟能将虹气中的虹精和虹元分离,以虹元将虹精逼入另一人体内。
  要知道,虹气之中虹精和虹元相逆相克,却又纠缠成一团,千丝百结,要彻底分离可是不易,燕子服这样的羸弱少年,可经不得虹元引起的逆气上冲。
  “丘神医的手段果然厉害!”卫芸由衷赞叹。
  丘谪仙长出了一口气,盯着燕子服的眼中满是好奇与赞赏,终于摇了摇头,道:“这小子休息几天就没事了,让他别再折腾了,能活几年是几年。”
  他没好气地转身就走,将出门时又转头对卫芸道:“燕夫人,交情是交情,生意是生意,老规矩,该给我的虹精天化气可不能少,我后天前就得拿到,莫忘了!”
  燕南菲一跺脚,急着快要哭出来了,道:“我妈给你凝结虹精天化气可是受损不小,你怎么偏要这个,我爹可是能给你足够的虹币……”
  丘谪仙打了个酒嗝,道:“打扰老子喝酒,我走了!”转身大步去了,背心汗迹十分清晰。
  卫芸拉住燕南菲,轻轻摇头,笑道:“丘神医有他的难处,你也不要责怪他。子服要醒了……”
  燕平冷哼一声,转身关上屋门,防止寒气侵入。
  燕子服缓缓睁眼,入眼便是江芸母子满是关切的脸庞,不禁脸一红,嗫嚅一会儿,才道:“妈,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燕平重重坐在桌边,卫芸轻咳一声,笑道:“你这孩子,真是要强……”他心痛如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燕南菲眼中满是热泪,道:“子服哥哥,你可不能再这样了。”
  燕子服有些尴尬,道:“天色不早了,你们还是早些睡去吧!”
  卫芸摇摇头,道:“你这个样子,怕是没法睡了,我还是陪着你好了。”
  燕南菲接口道:“我也陪着妈和子服哥哥!”
  燕子服心中感动,知道卫芸一来担心自己心潮起伏,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又担心自己不想错过一年一次的日月同辉,又再冒险叩探经脉,所以才要留下来陪他。
  四人都不再说话,屋里甚是冷清,卫芸一直盯着燕子服,眼中满是怜爱。
  燕子服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突然道:“妈,我想知道,我为什么无法叩探虹经,你能告诉我吗?”
  卫芸心中一痛,正要安慰他,燕子服接着道:“妈,我再过两个月就要满十五岁了,有些事情总瞒着我也不是头,能告诉我的,我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
  燕平摇摇头,这小子少年老成,不是容易欺瞒的主,有些事情确实应该告诉他了,否则再这样下去,只怕他活得更短。
  卫芸也是一般心思,抬头望向屋顶,眼光似能穿破屋顶,看到那高高在上的一处天域,一些陈年往事在眼前闪过,久久不语。
  “这一切,是始自你半岁时的那次移虹代僵虹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