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皇后

  日子就在朝庭与皇宫上下的忙碌中,来到了二月初十。
  也不知是因为太后的寿辰将至,抑或是毓荣长公主进京的日子渐渐逼近。承帝的性情愈发的喜怒不定,脸色愈发的阴沉起来。
  早朝上,动辄便问责官员,尤其是礼部的一干官员,隔三差五的便被申饬一番,就连礼部尚书温浩,凤仪宫中的皇后,也不能幸免。
  朝廷上下处在一片低气压中,每至早朝,官员们一个个便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做起事来,也比以往认真细则了许多,生怕一个不慎,便惹得天子的雷霆之火烧到自己的身上。
  凤仪宫内,皇后立在阶下,挺得笔直的腰背,若仔细看,仍可看到微微的颤抖。原本雍容华贵的脸庞,此时却脸色苍白,嘴唇紧紧的抿起。
  在她的脚下,金砖铺就的地面上,一只玉盏被摔在地上,已是四分五裂,盏中的茶水溅了一地。几个宫人跪伏在地上,将头颅深深埋在双臂,一动也不敢动。
  也就在刚刚,皇后向承帝禀报寿宴当天女眷们座次的安排,承帝不满其早逝的生母的寡嫂之排拉靠后,也不顾宫人在场,当场便摔了一个茶盏,怒气冲冲的离去。
  台阶之下,原来已站成一尊佛的皇后,忽然开口:“把地上收拾收拾,就都退下吧。”
  闻言,凤仪宫的大宫女连翘立刻应声而起,一边扶着皇后走上阶梯,在凤椅上坐定,一边指挥宫人们收拾地面,又让宫人重新奉茶。
  待到宫人收拾好,便让宫人悉数退下,自己则亲自端上一盏热茶,行到皇后面前,恭敬道:“娘娘,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皇后摆摆手,抬手扶上额,声音中透出深深的疲惫:“你去通报下去,就照着陛下的意思,将容成夫人的位置,重新移一下罢。”
  容成夫人,正是承帝生母家唯一的兄弟的遗孀陆氏。早年,承帝不顾朝臣及太后的反对,亲封其寡舅母为容成夫人。那还是承帝第一次与太后展开正面对抗,也是从那次后,太后与承帝这对母子的关系急剧而下。
  连翘握盏的手一顿,忙将玉盏放在皇后面前的案上:“娘娘,这只怕于礼不合。况且,事关太后寿宴,只怕,太后那边不好交待。”
  “有甚不好交待的,这又非本宫的意思。”皇后冷笑,将手自脸上移开来,微倾过身,低声吩咐:“你去安排的同时,也顺便把方才殿中的情形,都散了出去。”
  连翘心领神会:“陛下刚自凤仪宫含怒而归,娘娘这边便马上将容成夫人寿宴的坐次改了。明眼人都看出来是怎么一回事,想来,也定怪不到娘娘头上来。”
  “哪能不怪呢。”皇后秀丽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太后惯会迁怒,你又不是不知只是,眼看着毓荣就要回来,她也顾不上我罢了。”
  想到太后的为人,再联想到皇后自入宫以来,夹在皇上与太后之间,不知吃了多少夹生气。连翘点了点头,站起来:“奴这就去办。”言罢,行礼匆匆而出。
  偌大的正殿中,便只留下皇后一人。她也不叫人进行服侍,又抬手覆上额上,凤眸微微阖上,想着方才承帝在殿中发火的情形,冷冷一笑。
  皇帝生母的娘家人早已死尽,只剩下一个无权无势无儿无女的孀居舅母,虽封了个容成夫人,那也仅是个封号罢了,毫无实权。
  况且,旁人不清楚,难道她还不清楚么?皇上封他生母的娘家人,哪里是为了给他生母的尊荣,那不过是他觉得自己苦熬多年,总算把持住朝政,认为自己手握权柄,不想再看太后的脸色,而向太后宣战的由头罢了。
  座次安排什么的,皇上哪里是因为这个发怒。真正惹他不快的,不过是因为她先前提到太后要求在寿宴前夕,安排毓荣及其女儿入往德寿宫陪伴一宿罢了。
  如果单纯是出嫁或是远嫁的公主归宁住回宫中,倒也无可厚非。但毓荣身份敏感,她除了是天照皇朝的长公主,还有另一层更重要的身份——北齐王后。
  面对太后提出的这个要求,皇后哪里敢应,便在方才将此事禀了给皇上。替太后递话的是孙嬷嬷,人家也说了,毓荣与太后分离二十余载,一直未能在身边尽孝,也不过只是让毓荣以出嫁公主的身份入宫陪太后一宿,以略尽孝道罢了。
  承帝当时听罢,除了脸色不善,也并没有多说什么,他虽为一国之君,但碍于孝道,也不能一口回绝。只说此事非家事,而是国事,待与朝臣商议再定。
  后来,承帝再听皇后禀报寿宴诸事安排,便一直心不在焉。待皇后禀报到寿宴上女眷座次的安排时,皇上瞬间便发怒,摔盏而去,一点都不顾及她这个皇后的颜面。
  皇后自嘲一笑,她是承帝继娶的皇后,在入宫之前,便已经知道,承帝之所以会选中她,太后之所以会应承这门亲事,不过是那时她身为吏部侍郎的父亲宁旭明面上是太后的人,实则,暗地里早已是皇上的人了。
  她入宫后,承帝开始大力扶持父亲,那时太后方才惊觉,但为时已晚。没多久,吏部尚书致仕,父亲顺理成章接下了尚书一职,短短数年间,承帝便将她父亲送到了右相的位置。
  她入宫之后,恪守皇后本份,循规蹈矩,谨小慎微,处处不容自己出错,将六宫事物管理得井井有条,对后宫众妃及皇子公主们一视同仁,不偏不倚。才甚甚得了皇上的几分尊重。
  她十分清楚,皇上重用父亲,又要提防着父亲,还要提防她这个中宫皇后。故尔对她这个皇后,一直面上尊重,实则若即若离,除每月初一十五,甚少留宿在凤仪宫。
  饶是如此,在生下明月公主之前,她也曾怀过两三胎,也不知何故,俱都胎死腹中。后来的那一胎,胎儿都已成形,流下来之后,才发现是个男婴。
  丧子之痛,痛彻心扉。她不是笨人,接二连三的出事,若没有人暗中做下手脚,杀了她,她也不相信。她为此震怒不已,第一次使出铁血手腕,将凤仪宫上上下下俱都清洗了一遍,却仍是查不出来一丝一毫。
  她数次午夜梦回,想起未及出世的孩儿,总是泪湿重衫。多少个失眠的夜晚,她都在想,究竟是谁害的她,究竟是谁接二连三的害她,她控制不住的越想越深
  最后,她得出的结论是,做得如此彻底,且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这当中,若没有她的枕边人,这皇宫的实际掌控者——皇帝的手笔,她是死也不信的。也是在那时起,她对承帝彻底心死。
  也正是因为这次清洗,凤仪宫上上下下固若金汤。几年之后,她好不容易怀上了明月公主,才不致于再出事。
  到生明月公主时,她亲自向承帝求旨请舅母入宫坐镇,虽历尽艰难,甚至引至血崩才产下爱女,但总算是保住了这得来不易的女儿。
  她也因此伤了根本,太医说她今后难再受孕,她也是平静接受。伤就伤吧,反正,就算生下来儿子,她也保不住,反徒增痛苦。还不若从今之后,好好守着她的玥儿,母女相依为命,平静度日来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