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较劲

  话说季怀瑾受祖父之托赴帝都京山拜访望舒先生,便提前将此事和出发日期告知了同回江阴过年的程易。
  本意是知会程易自己先行进京。未曾想,初六一早出发,刚出自家大门,便见程易的马车已候在府外。
  季怀瑾好笑,干脆弃了自己的马车,直接钻进了程易那装罝齐全,舒适至极的马车上。两人直奔帝都而去。
  由于程易的马乃千里挑一的骏马,仅用六日便到了帝都。
  入城时天色已黑,两人并未去定国候府,而是先到朱雀大街的云来居留宿一晚。次日清晨,季怀瑾便带着长随,携着礼品出城,前往宗山拜访望舒先生。而程易则带着礼品自去定国候府拜年。
  季怀瑾在宗山一待就是大半日,下了宗山,返回城里,已是下午。回到云来居,却不见程易,也不在意,先是梳洗一番,小憩一会。
  待到傍晚,方步出房门,转入隔壁的一字号雅间。意料之中,见到了坐于窗下的程易与顾卓二人。
  见季怀瑾入内,顾程二人齐齐抬眼望了过来。
  季怀瑾迎着二人的目光,施施然的步上前,在二人之间坐了下来。取过案上茶盏,自顾自的斟了一盏茶,悠然而饮。
  程易到底忍不住:“怎么去了这许久?你再不回来,我还以为你要被望舒先生留宿于宗山呢。”
  季怀瑾睨了程易一眼,悠然道:“望舒先生本就让我留宿的。只是,我怕你冲上宗山寻我,这才不得已赶了回来。”
  “啧!”程易没好气:“我是疯了,才会做这样的事!”眼珠子一转,又问:“望舒先生待你如何?还有,可曾见到那晏家小姐?”
  “望舒先生么,自然是待我极好,还设了宴款待我。至于那晏家小姐么……”
  季怀瑾有意停顿了一下:“自然是见着了,非但见着了晏家小姐,还见着了她的胞弟,非但见着了她的胞弟,还见着了晏老夫人,非但见着了晏老夫人,还……”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季怀瑾不由得停了下来,喝了口茶,润润嗓子。
  程易已听得目瞪口呆,吃吃道:“季怀瑾,我,我认识你快二十年了,这还是头一次看你一口气说这么长的一段话。”
  季怀瑾摸了摸下巴,想了想,点头:“你所言极是!”
  程易朝天翻了个白眼,只能继续好声好气的问:“你见着了晏家那几位,还见了谁?”
  “不曾。“季怀瑾大摇其头。
  “那你刚才说的什么鬼?”程易几乎要咬牙切齿了。
  见程易将要炸毛了,季怀瑾见好就收,将今日在宗山的情形详细的说了一遍。
  程易再一次听得目瞪口呆,更加口吃起来:“你是说,这晏家姐弟俩,在宗山上,日日不是下溪抓鱼,便是设陷阱捕野味,不是设陷阱捕野味,便是进山摘野菜,挖草药?”
  季怀瑾点头,一本正经。
  程易啧啧称奇,叹为观止:“这姐弟俩,这般行事,这般性情,在这满京权贵子弟中,也算是独一份了。”
  “不过,他们能抛开身份桎梏,无所顾忌般的恣意玩耍,纵情山野,倒也别有趣味,叫人羡慕。”程易不禁欣羡道。
  顾卓一直静坐,默不作声,这时却忽然抬首看向季怀瑾:“外祖父此时遣你上宗山见望舒先生,究竟所为何事?”
  季怀瑾闻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为的何事?你不清楚么?”温润的声音也不禁带上一丝愤愤然:“自然是为了他老人家那个最为宝贝的外孙子善后来了!”
  “不然,何至于连年都没过完,他老人家就把他嫡亲的大孙子给赶出门来,不远千里奔赴帝都。”季怀瑾苦笑:“我何苦来哉,如此舟车劳碌,连个年都没过好。”
  “还有我,还有我。”程易指指自己俊秀的鼻子,嚷着:“我俩对你,够意思了吧?”
  顾卓不置可否,淡声:“我有甚后可善的?还需要劳动外祖他老人家。”
  “你又不是不知晓,祖父与望舒先生是几十年的交情。”季怀瑾叹道:“你这样对待他老人家至交好友的嫡亲外孙女,他老人家如何能心安,如何能坐得住?”
  “外祖父近年来已不问世事,只专心学问。”顾卓轻哼:“我那档破事,莫不是你告诉他老人家的?”
  季怀瑾温雅一笑:“除夕那天他问起你的情况,我就这么顺口说了一句,谁晓得他老人家竟反应如此之大。没过几天就把我给打发到这帝都来了。”
  顾卓冷冷的看了季怀瑾一眼。后者闲闲回视,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两人静静对视,一个面容冷峻,目光冰冷。一个气质湿润,目光坦然。室内温度,陡然下降了几度。
  程易缩了缩脖子,顿觉受不了,望望这个,又看看那个:“你们两个较的什么劲?”
  两人齐齐回头:“你才较劲。”
  程易顿时炸毛,拍案而起,指着顾卓:“怀瑾那是为了你好,你想想望舒先生德高望重,满朝官员,起码有一半是出自他门下,望舒先生虽从来不问朝事,但他对朝廷的影响力却不容忽视。”
  “你这样对待他唯一的外孙女,他会让你好过?我知道你顾卓不惧,从不将这些放在眼里。但这满朝半数的人,一人一口唾沫即便不能把你淹死,也够你喝一壶了。”
  “值此敏感时期,定国侯府,顾家军经不起任何中伤。故而怀瑾才会出动先生他老人家,以期通过他老人家与望舒先生几十年的交情,来化解此事。”
  程易双手叉腰,又将矛头对准了季怀瑾:“你也是,你如此用心良苦,为他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何不对他直言呢?”
  “顾小侯爷才智卓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又何须多言呢?”季怀瑾抬眸看了一眼顾卓,懒洋洋的道:“他是在跟他自个儿较劲。”
  程易便朝顾卓望去。后者却始终脸色冰冷,还把头转向了窗外。
  程易与季怀瑾对望一眼,后者朝他无辜的眨了眨眼。
  程易回瞪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嗯,此事,你纵然不说,先生早晚也会知晓。不定还会怨你不及时告知他嗯,先生早知晓了也好这不,他老人家做了这般周全的安排,及早化解了此事嗯,先生也忒疼他这个外孙子了。”
  “正是如此。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是知晓的,我那祖父有多宝贝他的这个嫡亲外孙了。对着我这个嫡亲孙子却是从来没甚好脸色。”
  季望舒举盏向程易致意:“不然,他老人家何至于大过年的把我赶了过来莫说如此,为着他那宝贝外孙子,他便是将我这个嫡亲孙子给卖了也不带皱一下眉头的。”
  季怀瑾可劲儿的埋怨着他那偏心眼的老祖父。殊不知,就在今日,他那偏心的老祖父已将他给卖了个干净,那心都偏到天边儿去了。
  程易忍不住直笑:“谁让先生只得这么一个宝贝外孙子,谁让他老人家的孙子接二连三的往外蹦自然是物以稀为贵了。”
  季怀瑾赞同,再次举盏与程易碰了碰:“你这厮,往日惯常胡言乱语,怎的今日说话忒是在理呢?”
  程易笑骂:“你大爷的,你才惯常胡言乱语。”
  季怀瑾难得放开矜持的拍了拍肚子:“还不快快上膳食,想饿死我么。”
  那边厢,顾卓也转回了头,淡声:“再来两坛上好的梨花白。”
  程易大笑:“你俩这是要吃穷我么。”
  遂伸手摇了摇窗下的铃铛,唤人奉上膳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