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信物

  打开信纸,入目内容,果然是思远先生就唯一的外孙顾卓拒婚一事向外祖父表达歉意,措辞诚挚,满怀歉疚。
  可看到信函后半部分的内容,晏长青却不由得呆了。她不由得抬眸望向外祖父,素来淡然自若的脸庞,带着一点点的不能罝信。
  望舒先生不由得叹道:“正如你信中所见,思远先生忧于外孙做下的抗婚之事,虽出于政治考虑,但还是毁了你的名声。又感念于与我这几十年的交情,无法面对于我,便想从中补偿。”
  “他认为你既自小养于我膝下,受我教导,定是人品端方,十分优秀能干之人。可堪配他的嫡长孙,做季氏下一任的宗妇。”
  望舒先生看向外孙女:“这才是思远先生为何定要派他的嫡长孙亲自上门来拜访我的真正原因……便是有叫我相看的意思。”
  “思远先生信中所言你也看到了。若我相看上了他的嫡长孙,那末,他就与我定下这儿女亲事。”望舒先生从书案抽屉中取出一物,是一枚质朴天成的佩玉:“此乃信物,思远先生装在信函里的一并带来的。”
  望着望舒先生手中的玉佩,晏长青微微一震,思远先生不仅仅简单的来一封信说这一件事,还随信带来了玉佩作为信物,可想而知,他多有诚心想结下这门亲事。
  思远先生与她素未谋面,为弥补外孙的过失,仅凭着与外祖的交情,出于对外祖人品的信任,竟愿意将他最为看重的嫡长孙,季氏未来的继承人为相托,自愿与外祖定下这儿女婚事。
  此等心性,此等气度与胸怀,不愧为传世数百年的大家族的掌舵人,不愧为当世大儒。晏长青不由得对那位受世人景仰为天下文人爱戴而又素未谋面的老人,肃然起敬。
  望舒先生望着外孙女瓷白的脸上微微变幻的神色,缓缓道:“我与思远先生相交数十年,自然知晓,他信中所言,皆出于肺腑。“”当然,思远先生这么做,也自有他的私心在。他的女婿外孙皆为朝中重臣,他亦担心此事会影响到他们的仕途。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合乎情理。”最后,望舒先生如是说。
  晏长青细品外祖父的话,心思转动间,已想通了其中的关联,不由得点了点头。
  静默半晌,望舒先生看向外孙女:“长青,你如何看待这门亲事?”望舒先生素来淡定的声音里,竟是难得的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
  晏长青仍沉浸在刚才的思索中,对此恍然未觉。听外祖父问及,不由得微征:“外祖父,您呢,您如何看待?”晏长青轻声反问。
  “我么,自然是觉得这是一门再好不过的亲事了。”望舒先生开门见山:“季家远在江阴,远离帝都,你嫁过去,便可远离了帝都这一切的纷争。“”何况,季家乃数百年的名门望族,在帝国,尤其是江南,季家的势力盘根错节,以季家之势大,你有季家庇佑,定能保你一世安虞。”
  顿了顿,望舒先生接着道:“且季怀瑾这孩子,他本身的才气,以及现如今的名声就不说了。单看他这个人,人品端方,性情温和却极有主见,能容得下事情,也撑得起事情,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至于你,你是我与你外祖母一手带大的。外祖父向来认为,无论你将来嫁到哪里,嫁到何种人家,以你之能,定是能将日子过得很好这一点,我根本无需担心。“”平心而论,季家,是最好的人家,季怀瑾,是最好的人选。外祖不希望你错过了。”最后,望舒先生如是说。
  晏长青低下头去,久久不语。
  望舒先生也不催促,啜着盏中茶汤,静静等候。
  良久,晏长青方才抬起头来,直视着望舒先生,她这一辈子最为敬重的人。
  “外祖父,我明白您的用心良苦,我知道您一心为我打算。我也感知思远先生对我这个后辈的拳拳心意。我知道的,这门亲事极好,我亦知道,若是错过了,此生再也难寻。”
  “可是,外祖父,说句诛心的话。我除了是您的外孙女外,我还姓晏,是晏氏的女儿,是当朝左相的嫡长女。晏家如今身处危难,我怎么可能弃我的家族而去。”
  “况且,外祖父,我早已发愿,并已征得父亲的同意,与父亲一起守护晏家,直至晏家危机解除。到那时,我才会考虑我将来的去路。”
  “我眼下要走的路,注定是一条艰难的,也许还很漫长的路。但是,将心比心,人家既如此待我,我却不能误了人家。所以,这门亲事极好,但我却不能应了。”
  晏长青最后说:“这是对他人的负责,亦是对我自己的负责。”
  望舒先生看着他的外孙女,久久不语。
  良久,才低声一叹:“我何尝不知你是如何想的?我何尝不知,这仅仅是我的奢望?”
  “可是青儿呀,作为你的外祖,我真是希望你能自私一回,单单的为你自己而活着。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是我最为珍贵的所在,我多么希望你这一生能够幸福安宁。”
  “同样的,正是因为你是我养大的孩子,我更是清楚,你是绝对不会弃晏家于不顾的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唯晏家安,你方安,晏家不安,你亦难安。”
  望舒先生沉痛的道:“打你出生起,我就说过,你这一生所走的路,与寻常闺阁女子大不相同,注定曲折果真是应验了么?”
  望舒先生喃喃自语。这一刻,他并非是那纵情洒脱,受世人尊崇的一方大儒。而仅仅只是一位为外孙女操碎了心的普通老人。
  晏长青瞬间泪盈于睫,不由的起身,走到望舒先生身边,缓缓的跪坐了下去,像小时候那般,将头颅轻轻的靠在外祖父的膝盖上。
  望舒先生轻轻地抚着外孙女漆黑的发顶,目中带着痛惜。
  祖孙二人,静静相偎。屋角的沙漏静静流淌,也许过去了很久,也许才过去一瞬。
  晏长青方抬起头来,那被泪水洇湿的眉眼,眸光清亮,犹胜往昔。
  迎着外祖慈爱的目光,晏长青不好意思的一笑。侧过身去,略微整理了仪容,便转身返回原处坐下,伸手取过一侧红泥小炉上烧得沸腾的热水:“外祖父,我再替你分回茶吧。”
  “好。”望舒先生含笑看着外孙女。
  晏长青边分茶边继续刚才的话题:“外祖父,要我说,这亲事,也有极不妥的地方。”
  望舒先生看外孙女分茶,正看得兴起:“哦,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