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竹苑
清幽山谷,虽已入冬,但因有谷中温泉滋养,仍是一片郁郁葱葱之色。进入谷口,入眼是一大片青翠茂密的竹林,竹子葱郁,高大挺拔,几可直耸入云。竹林深处,隐约露出一角屋檐。屋檐之下,庭院深深。
置身在这深山宅院之中,入目所见,皆是翠竹。猎猎山风吹来阵阵竹叶的清香,耳边听着沙沙竹浪声,即使现在已是初冬乍寒,却仍有春天的清爽之感。
此处,正是闻名天下的临川书院的现任山长,天下士子景仰的当世大儒,陈望舒先生的住所——竹苑。也是晏长青住了十二年的成长之地。
竹苑一角的精舍内,陈设简单古朴,却不失清雅。室内生着炉子,正中一张古朴案桌上,摆着一副棋盘,晏鸣与恩师望舒先生围案而坐,正在对弈。
晏长青端着托盘,缓步而入,见师徒二人埋首案前,正到入神处。便也不打搅,只将盘中几样精致点心轻轻摆在案上。再为二人重新添上新茶,便手持托盘,无声退下。
待到出了精舍,走上竹廊,转入后院,见外祖母与胞弟晏长卫正在院中整理着新采的药材。忙也走过去,拿过簸箕中已晒干的甘草,坐到铡刀前,边娴熟的切着手中药材,边与外祖母及胞弟低声闲聊。
两年前,晏老太爷一年热孝期满,望舒先生征得晏老夫人及女儿与女婿的同意,将十三岁的晏长卫胞接到山上,养在身边,亲自教导。
这两年多来,晏长卫在山上过得如鱼得水,极少归家。晏老夫人虽甚是想念孙子,却从也不催他返家。倒是晏鸣夫妇,想要见儿子时,只得趁着晏鸣休沐,夫妻二人劳动筋骨,往山上跑,名为陪伴儿子探望二老,实为散心度假。
山中空气清新,风景美如斯。又远离喧嚣,无俗务打搅,实为度假不二之选。也怪不得晏长青自归家后,仍常常往山上跑。有时与父母同往,偶尔也会陪祖母一起,更多则是自己带着婢女上山。
这日,适逢父亲沐休,晏长青便陪着久未见爱子的晏鸣上山。母亲则因年节临近,家中俗务纷杂,与家中三叔三婶忙于家中庶务,未有前往。
谁知望舒先生久未见女婿,一时棋瘾发作,便将甫入屋还未来得及坐下的女婿拉到案上,摆上棋盘,兴致勃勃的与女婿对弈起来。倒把最为疼爱的外孙女掠在一旁,未多加理会。
晏长卫刚满十五岁,个子已长得比姐姐还要高。晏长卫面容清俊,剑眉修目,与晏鸣长得相似,可见将来必是与父亲一般的美男子。
姐弟俩虽相差三岁,且自小不在一处长大。但之间却毫无隔阂,感情极好。这得益于晏长卫幼时常随父母上山,与姐姐团聚。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晏长卫自记事起就很是崇拜姐姐,觉得姐姐所知甚多,简直无所不能。当然,晏家这一代的子弟,都对长姐晏长青多有尊敬爱戴。
晏长卫边整理着手中药材,边对姐姐笑:“姐姐,你都许久没上山来了。外祖父和外祖母常常念叨你,这次就多住一段时日,多陪陪二老。待到了年底,我与你一同归家罢。”
“到底是谁?常常念叨着自个儿的姐姐。”陈夫人在一旁取笑:“自己想着姐姐就明说罢,何必拿我和你外祖父做挡箭牌?”
陈夫人已过六旬,却五十如许。一头青丝仍然茂密黑亮,身形如修竹,面容恬淡,肤色却略显苍白。一双眼睛淡然如水,却看破了世情。
晏长青的相貌,并不随父母,反倒更肖外祖母。同样如修竹一般的身形,同样气质恬淡,实则内里活泼灵动。眼睛最为相似,二人有着一模一样清淡如水般的眼眸。
晏长卫脸一红,跺脚:“外祖母,难道您没有念着姐姐?前阵,您没有亲自写信给姐姐,让姐姐上山来着?”
陈夫人摊开双手,一脸坦然:“我是念着你姐姐,但到底是谁整天姐姐长姐姐短的念叨着,还抱怨姐姐许久没有上山来着?”
晏长青轻搂着外祖母,又拉过胞弟,抿嘴直笑:”怪我,怪我,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这么久都没上山来,让你们如此挂念,真真让我惶恐!“
陈夫人白了外孙女一眼:“知道就好,晚上到我房里来。我要好好考考你功课,看看你最近有没有偷懒,把功课懈怠了下来。”
晏长青搂着外祖母,微笑称是。
晏长卫看着外祖母与姐姐亲昵成一团,扬扬眉,也咧开嘴笑了。
精舍内,翁婿兼师徒俩已酣战一局,收了棋盘,把盏叙话。翁婿俩就目前朝中局势展开了一声深入的谈话,并对关键之处进行了讨论,交换了意见。
晏鸣一边为望舒先生添置热茶,一边道:“恩师,五日前,毓荣长公主的第二封修书已至。已定下了正月初八那天出发,赶赴帝都。”
即使已经做了望舒先生的女婿二十余年,但在人后,晏鸣对望舒先生的称呼一如最初,始终保持着对恩师的恭敬与爱戴,从未改变。
望舒先生举盏轻啜:“以北齐王都鼎城到帝都御京之路程计,毓荣公主与北齐王一行当可赶在二月初十左右,便可抵达帝都,正好赶在太后寿辰之前到达。”
望舒先生与夫人同龄,已年过六十,身材颀长,面容清矍。腰背依然挺直,虽已两鬓微白,但却精神矍铄。一双狭长的眼眸依然清亮有神。
晏鸣点头称是。
“如此,”望舒先生抚了抚花白的长须,微笑:“太后的病,也该是慢慢好起来了罢。”
晏鸣啜了一口茶:“正是呢,据闻,太后前日已可起床,并由宫人扶着在院中散散步了。”
望舒先生闻言,站起身来,伸展了下腰骨,轻笑:“子钧,你不知晓,我们这些上了岁数的人,最是闲不住。即便似这般久坐,都觉腰酸背疼。定是要时时走动,感知身体机能处于正常,方可心安。”
“何况,精明强悍如太后,比常人更是惧怕衰老,又时时与皇帝斗智斗勇,如何能闲得住。”说着,望舒先生步出案桌,在室内慢慢踱步:“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于太后而言,已是极限。”
子钧,是望舒先生在晏鸣年满十八时,亲自给起的字。但现如今,作为当朝手握实权的左相,能够称呼晏鸣的字的人,已少有人在。
“只是,皇帝又该不痛快起来了。”
望舒先生顿着脚步,转头对女婿笑道:“我家长青呀,走这一步棋,让俨然处于下风的太后与朝中的局势,顿时变得微妙了起来眼下,皇帝,各方因着长公主入京一事,都不敢轻举妄动了。”语气中,是隐隐的骄傲自得。
晏鸣垂手立于一侧,望着恩师脸上毫不掩饰的得色,暗道:敢情长青是您老人家的,不是我家的。但面对恩师,当朝威风凛凛的左相,却不改有丝毫反驳,只能微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