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根源
浴室里,水气氤氲,一只上好杉木做的大型浴桶,桶里盛满了热水,水面上铺满了白色的茉莉花瓣,清香四溢,令人闻之放松。
晏长青将身子浸没在白色的花瓣下,静静靠在桶壁上,只露出了秀丽的螓首和半截粉嫩修长的玉颈。
长长的墨发披散在白色的花瓣上,白的花,墨的发,相互纠缠,飘飘浮浮间,漾出一种极致的美。
室内一片静谥,晏长青双目微阖,享受着这难得的轻松和平静。
婢女们素来知晓自家姑娘沐浴时,最忌打搅。别说浴室,就是浴室外的起居室都不能留人,更不允许有人在室内走动。
慧心素心几个皆静静站在起居室门外,默默等候。厅堂,回廊正在做事的婢女们,走动间都不自觉的放柔脚步,放轻手上动作。
浴毕,晏长青着一身白色中衣,懒洋洋的斜倚在妆奁台。沐浴后的肌肤透出淡淡的红泽,更显得眉眼清艳,光彩照人。
娇慧心将熏笼轻轻移近,一旁的素心拿着一条厚棉帕正在细心的替自家姑娘绞干头发。铜盘里燃着银丝碳,将室内熏得暖暖的。
珠帘一挑,碧心走了进来,对自家姑娘道:“姑娘,我打听到了,相爷已用完饭,此刻正在外书房里处理公务。”
“嗯,”晏长青站起身:“慧心素心给我梳妆更衣,碧心去唤丹心摆上晚饭,我用完饭就过去书房找父亲。”
婢女们各自领命,又是一通忙碌。待到诸事完毕,便由碧心和素心陪着晏长青前往外书房。
外书房,晏长青挥退正待进去禀报的书僮,站在门前,清声唤:“父亲。”
“青儿来了,进来吧。”屋内晏鸣回道。
晏长青推门而入,见父亲倚靠着椅背,并不像以往那般埋头伏案劳作,正静静的看着自己,微讶,便扬起笑脸:“父亲,女儿今儿可是如约而至,为父亲您研墨来了。”
晏鸣坐直身子,指指案前:“青儿,坐下吧。”
晏长青遂解下披风,放于一旁衣架上,依言坐下。先执起案边小炉上的暖壶,斟了两盏热茶,将其中一盏奉到父亲面前,漆黑双眸,看向父亲。
晏鸣执起茶盏,啜了一口,望着女儿,开门见山道:”青儿,你除了想知道为父是如何坐这帝国左相,更想知道的是,你曾祖父,祖父都一心远离权力,避开这皇室争斗,为何到了为父这里,却又偏偏开始揽权不放呢。对吧?“”是的,父亲。“晏长青看着父亲,目光坦然:”但是,女儿知道,晏家态度的转变,必与朝廷的局势变化有关,以至于不得不调整战略,加以应对。“
晏鸣盯着茶盏上冒着的热气,目光变得悠远:”此事,还从当年你外祖父到晏家提亲当日说起。“
顿了顿,转而道:”当年的事,我想你应是听你外祖母说起过的。“
晏长青轻轻点头。
当年,望舒先生上门求亲,晏鸣之父晏知惊喜交加。但为免拖累先生一家,晏知还是将先生拉到书房,将晏家情况坦然相告。
未曾想,望舒先生听罢,却神情依然平静,曰:“我虽不在朝廷,但对朝势亦有所了解。晏家的境况,我亦略知一二。但是,我依然上门为女求婚,大人可知是为甚么?”
晏知问何故。先生答:“我只有一女,既然我女与你儿两情悦,我们做大人的应当成全。此为其一。其二,既然大人坦然相告,那我也就直言不讳了。自皇后入宫,晏家为自保,一直采取“避”字诀,以免成为皇后手中的刀。以当时之形势而言,无可厚非。”
望舒先生轻呷了口茶,接着道:“但现如今,皇上病弱,几位成年皇子争储之风愈烈,皇后无子,虽暗中扶持五皇子,但仍处弱势。最后无论是哪个皇子胜出,都断容不下皇后,也容不下晏家。既然数年前,大人迫于无奈做了五皇子师,现今看来,倒是好事,晏家也应调整策略,化退为进,主动入局,全力扶持五皇子。”
晏知对晏家未来走势,自有一番思量。今闻望舒先生之言,倒是暗合心中所想,深以为然,频频点头。
望舒先生对晏知伸出两根手指,道:“我观五皇子有真龙之相,晏家若能扶持五皇子得登大宝,则至少可保晏家此后二十年无虞。我女儿嫁入你晏家,至少也可得二十年安宁了。”
望舒先生笑得通透:“二十年以后,我们根据朝势变化,再图后变”
两位未来的亲家,谈论当下朝势,许多观点大体相同,倒是惺惺相惜。在书房密谈半日,最终定下了次年晏鸣参加次春闱,争一甲之名,进入朝廷。
继而晏家父子与皇后订盟,在朝廷上争权夺利,全力扶持五皇子
“一切如恩师所料。”晏鸣又啜了口茶:“我以一甲三名进入朝局,有恩师的暗助,以及你祖父与太后的全力帮扶下,很快便站稳脚根。前朝,我们父子联手。后宫,太后与五皇子互为呼应。晏家用尽资源,终助五皇子争得宝座。”
“我这一生,最是佩服恩师,恩师之才,当世少有人及。”晏鸣语声渐低:“果然如恩师所料,晏家最终得保二十年安虞!“晏鸣语声渐低:”如今,二十年已后,晏家迎来了新的危机。“
晏鸣一口接一口的啜着杯中茶水,直到一杯茶见底,方才放下。
晏长青忙取过一旁暖壶,帮父亲续满:”父亲,外祖父亦说了,二十年以后,再图后变。“,晏长青目光坚定,直视父亲:”父亲,二十年前,晏家得保。我相信,二十年后,晏家一样可得保,不过事在人为罢了!“
晏鸣着女儿,脸色动容。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青儿,你自三岁便被送到你外祖家。这十五年来,你虽然不问,但父亲知道,你一直是委屈的。”
晏长青低头,沉默一瞬,方抬起头来:“父亲,我幼时,曾问过外祖父,父母明明爱我,又为何不将我留在身边?我记得当时,外祖父摸了摸我的头,叹道,你既感知父母爱你之心,当晓得,你的父母比任何人都想将你留在身边。”
“所以,我自小便知,父亲,母亲,还有祖父,一定是有非送走我不可的理由。这与爱不爱我无关。”晏长青微微一笑:“委屈,自然是有的。但看在父亲,母亲,还有祖父,常常上山看我,我就大度的原谅你们了。”
晏鸣欣慰的看着女儿:“我的女儿,你真的长大了,父亲真的要谢谢你外祖,将你教得这样好。这是我唯一认为将你送到山上是一件正确的事情的理由。”
语气一转:“那么,你这十多年来,肯定也没少琢磨这其中的原因吧。”
“自然!”晏长青皱眉,脸上鲜少的露出茫然之色:“可是父亲,我自认为还有几分聪慧,虽觉得此事必与太后有关,但却始终猜不到这其中的关联和原因。”
“你呀,是身在局中。”晏鸣好笑的望着女儿脸上的纠结之色。女儿一向聪慧,平时虽面上不显,暗里总是智珠在握。聪慧,智珠在握,这正正是根源呐。
“青儿,正是因为你自小聪慧过人,你无论如何也不会猜到,问题的根源,正是出知你本身,也正是出自这‘聪慧’二字。”
晏鸣叹道:“人呐,有时会陷入这样的一种怪圈,看旁的人和事,清清楚楚,一目了然。但是涉及自身,有时候反如雾里看花,像隔了一层纱,看不清自身,而不自知。越是聪明的人,越是如此,青儿,你也不例外。”
晏长青一震,低头思索片刻,再抬起头时,双眸愈发清亮:“父亲,女儿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