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晏家过往

  父女二人心思各异,望着窗外沉沉夜色,沉默不语。
  半响,晏鸣复又转身返回书案前坐了下来,继续道:”也正因如此,你曾祖父幡然醒悟,深悔宠女太过,以致于引来今日事端。你曾祖父痛定思痛,已经预料到晏家即将到来的命运,太后进宫,晏家只能与之捆绑,祸福相依,晏家的将来必定风雨不断,祸福难料。“
  晏长青心中一动,想到晏家过往,忙也返身坐回案前,微倾前身:“父亲,莫非,晏氏族人回迁故里,就是从此时开始的?”
  晏鸣点头:“是以,自太后进宫后,你曾祖父开始着手处理族中诸事,一一说服族中长老,与族老们再三商议毕,定下了族人回迁故里之大计。“”晏氏在京城立足百年,枝繁叶茂,单是近支,就有数百人,远支的,就更是数不胜数。光是从计划的制定,到反复的讨论修改,再到实施,已花费了近三年时间。“
  “计划制定下来后,你曾祖父作为一族之长,再以家族繁殖显盛,将三族以外的族人进行了分宗。我朝律法,除非犯谋逆大罪,否则罪不及三族。””你曾祖父对女儿虽深宠却也知之甚深,深忧以太后之性情,日后必会为家族引来祸事。是以,为免族人将来受晏家所累,尽最大可能的保全晏氏族人,几乎散尽晏家百年积累的家财,前后数十次派人返回晏氏故里凉州,秘密买房置地,购买大量良田祭田,再分阶段有计划的促使族人回迁故里。“”因这一切都是在暗地里秘密进行,故需要迂回缓慢的推进,不宜操之过急。从你曾祖父,再到你祖父,历经两代,前后花费近二十年,方才功毕。”
  晏长青静静的听着父亲细说晏家过往,心道:果然,与我所料无差,晏家族人回迁故里,果然是因太后而起的。而曾祖父未及五十,便辞去礼部尚书一职,也定是与此事有关。
  果然,只听得父亲又低叹一声:“太后进宫不过五年,皇帝驾崩,先帝顺理成章的即位,太后亦以太子妃之尊入主中宫成为皇后。你曾祖父深恐晏家树大招风,又因族人回迁之事所谋巨大,故辞去了礼部尚书一职。此后十余年,为族人回迁之事,殚精竭虑,耗尽心力。“
  晏长青默然:曾祖父作为晏氏一族的族长,心胸格局,卓然不凡。虽因宠女太过引出祸事,但尚能及时止损,深谋远虑,不惜散尽家财,毕二十年之功做成了晏氏族人回迁故里这一项壮举。的确非常人所能为,着实令后辈感佩。
  也许,这也不能怪曾祖父,晏家百年来,也许注定了要出一个像太后这样的人,这又岂是曾祖父能拦得住的?这也许就是晏家的命罢。
  “也许,这就是晏家的命罢!”果然,听到父亲叹息:“也许,晏家终将有此一劫,无论如何也逃不掉。这大概是晏家必须要面对的命运吧!”
  父女相对无言,沉默片刻,晏鸣接着道:”你曾祖父故去后,由你祖父接棒,你祖父谨尊你曾祖父遗训,远离权力中心,一直在昭文馆当值,暗地里却一直致力于族人回迁之事。如此又过了数年,回迁之事已接近尾声,你祖父开始萌生退意。“”无奈当时身为皇后的太后已渐握权柄,皇后无子,仍能将当时的太后逼得退居福寿宫。值此重要关头,她自是容不得你祖父退。几番博弈,你祖父以不出任户部尚书为交换条件,受命做了当时皇后一直所扶持的五皇子的老师,也就是当今的天子。”
  “你外祖父之所以不愿出任那户部尚书,也是想避开权力,以免成为太后手中之刃,替太后敛财。况且户部尚书之职过于举足轻重,实在太过显眼,更易招来祸事。”
  “而选择做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的老师,一是不引人注目,二是向皇帝,以及各方势力,释放一个信号,晏家无心权势,更无意卷入皇储之争。”
  说到这里,晏鸣将身子轻靠在椅背上,双手扶着扶手,微微仰首,目光凝在屋顶的暗沉的某一处久久不动,再不言语。
  原来,祖父的帝师之位,竟是晏家与太后两方博弈的结果。晏长青暗道:祖父一直尊亡父遗命,不沾权力。当年他老人家也并未料到,那五皇子年幼,母家不显,虽有太后暗中扶持,但前面那几个哥哥均已成年,个个有才干,且母家显赫,任何一人,都能把他给比下去。
  但当时,又有谁能料到,最后,竟是这位最年幼最不显山不露水的五皇子夺得那把龙椅呢。太后固然不简单,但那五皇子年纪尚少,却已懂得藏拙,更是深谙韬光养晦之道,其心机之深,可见一斑。
  思及此,晏长青心中不免又对当年的声名不显五皇子,如今却高居武德殿龙椅之上的承帝又多了几分忌惮。
  而现如今形势的发展,却不同以往,曾祖父、祖父原本因太后之故,极力避开权力中心,极尽低调,以免因太过显眼,招致祸端。
  但到了父亲,晏家却一改过往低调的作风,尤其父亲,自高中探花后,一路集权,打击政敌,终位列当朝二相之一,位极人臣。这当中的反转,定然与承帝的继位息息相关吧。
  也许,由于承帝得了皇位,朝廷局势发生重大变化,各方势力重新洗牌。作为一手扶持其上位的太后,而且祖父又作为承帝的老师,晏家在朝局中地位,便变得举重若轻起来了。
  想到这里,晏长青不禁问道:“父亲,您的入朝,到手握权柄,再到左相之位,是太后所迫,还是形势所迫,抑或两者兼而有之?”
  晏鸣淡淡的瞄了女儿一眼,这一眼,竟令得晏长青头皮发麻,有种想要逃遁的感觉。晏长青缩了缩脖子,连忙对父亲露出甜甜的笑容。
  晏鸣已经对女儿的胆大妄为见怪不怪了。起身去关上窗子,复又转身返回书案前,边埋首整理案上的信函物件,边道:“想知道,等为父忙过这两天。这样吧,三日后戌时,你继续过来书房替为父研墨,为父自会告知你。”
  晏长青帮父亲整理案前物事的手一顿,神色一窒,无语的望着父亲。
  晏鸣见女儿神色,又有些好笑之意,又看看一侧沙漏,遂唤书僮入内,对女儿道:“夜已深了,我让人送你回去歇着吧,深更露重,要小心走路。”
  “是,父亲。”晏长青收拾好神色,恭敬行礼:“父亲也早些歇着吧,不要在书房呆得太晚。”
  遂系上披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