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太后秘事
望着父亲清隽修长的背影,甚至背影中都透出深深的忧虑,晏长青沉默。自祖父去世,或者更久以前,皇帝手握权柄,渐渐摆脱对晏家的依赖,并开始多方打压。父亲便以一己之力,苦苦支撑着晏家,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这是第一次,晏长青看到父亲在她面前露出这般忧虑神色。准确来说,晏鸣作为晏氏家主,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至亲面前坦述晏家如今的境况。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晏家身处何种境地,包括此次闹得沸沸扬扬的抗婚事件,作为家主的晏鸣从来都是冷静自持,从容应对,以强大有力的姿态庇护着晏家。也正因如此,身处漩涡之中的晏家上下才不至于乱了半分脚步。
如今,晏鸣在女儿面前露出这般神色,晏长青知道,父亲这是正式将自己纳入守护晏家的一员了。晏长青顿觉肩上担子的重量,却也下意识的挺直了肩膀,衍生出了强大的信念与无限的力量。她相信,有父亲,有她,定能护晏家无虞。
归家三年,她甚少露于人前,几乎绝迹于京城权贵社交圈。唯独太后隔三差五下旨,虽常以体弱多病为由婉拒,但也不能次次都能拒绝,三次中总得有一次蒙召入宫,美其名曰陪伴太后,承欢膝下。
外人并不知晓的是,晏长青虽偶被太后留在德寿宫小住,除早晚请安,日常太后以其体弱为由,让其在偏殿休养,甚少令晏长青陪伴在侧。真正陪伴在太后身侧的,是太后的心腹孙嬷嬷,以及德寿宫的总管太监袁公公。
诺大的德寿宫里,晏长青多是呆在偏殿一隅自己的寝室里,日日读书习字,轻易不外出,与太后相处的时光屈指可数。
晏家人都明白,晏长青在德寿宫,只是摆设一般的存在,是太后用来维系与娘家关系的一层窗户纸,根本谈不上什么亲情,更遑论天伦。
即便如此,三年的时光,晏长青不敢说对太后知之甚深,但对太后的性情及厉害之处,却也比旁人多知晓了几分。单从德寿宫中偶尔失踪的宫女内侍,便见端倪。
及至去年秋时,太子选妃,以承帝现如今对太后的猜忌防备,晏长青本不在候选之列。但架不住太后动了心思,另辟途径,借太子入德寿宫请安之机,制造了太子与晏长青在德寿宫花园的偶遇。
太后窥见太子对晏长青生出好感,更是不遗余力撮合两人,每每太子入宫请安,必命晏长青陪伴在侧,给两人制造独处的机会。
晏长青纵万般不愿,却也只能虚以蛇委,静待时机。
如此这般,三番几次下来,太后觉得时机成熟,便开始命人精心布置,企图在选妃之前,在即将到来的中秋节宴席上,夯实此事。
晏长青将计就计,来了一招釜底抽薪,巧施小计,设法使承帝提前知晓了太后的别有用心。
于是在中秋节宴席上,未及太后有所行动,承帝便当即为太子定下了邢部尚书吴应的嫡长孙女吴氏为太子妃,甚至连太子侧妃都一并定了下来,一举破了太后的布置。
太后震怒,却有苦说不出,她生性多疑,对晏长青有所猜忌,却又抓不着晏长青的丝毫错处,虽面上不显,实则对晏长青十分隔应。自此之后,便甚少召见晏长青。
及至前不久的赐婚事件,才再一次将在帝都犹如隐形人一般存在的晏长青推到台面上。生生叫晏长青及晏家人再一次领教了太后的厉害。
故而晏长青甚是奇怪,晏家百年书香世家,晏家男儿立身极正,晏家女儿也是知书识礼,循规蹈矩。怎么就出了太后这么一号人物呢。
“父亲,我有一事,尚不明。”晏长青走到父亲身边:“我们晏家自立世以来,一向家风清正,以风骨传承,从不与皇室结亲。我曾记得有一次与祖母闲聊时,祖母曾告诉我,有一位先祖,皇帝原属意将其召为驸马,在下旨前夕召见先祖时,被先祖拒了。“
“先祖向皇帝直言,说晏家历有家训,须代代效命天子,不循私枉法,以为朝庭效力为己任。但切不可与皇室通婚,以免引外戚之乱,扰乱朝局,危害苍生。皇帝闻言,有感,当场取消赐婚之事,还赏赐若干。这位先祖后来还被皇帝委以重任,官至一品。“
晏长青顿了顿,皱眉:“既如此,曾祖父又为何会将太后许给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呢?”
晏鸣转头看了女儿一眼,面对女儿清淡如水的眼睛,沉默片刻,方道:”此事,你本不应过问,但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顿了顿,又道:“太后,并非你曾祖父许给先帝的,甚至赐婚圣旨送到家中,知太后被赐婚太子,成为太子妃时,你曾祖父震惊之余,还想立即进宫面见天子,求天子收回成命。”
这对父女,明明太后出自晏家,明明他们之于太后,一个是亲侄子,一个是亲侄孙女,说是至亲也不为过。但无论人前人后,皆不见他们称太后一句姑姑或姑祖母,而是一口一个太后,仿似他们与太后之间分属两方,而两方之间又是泾渭分明的。
“那后来呢?”晏长青追问:“曾祖父并没有进宫吧。”
“对,他没有进宫,因为他被人拦住了。”晏鸣默了一下,沉声:“而拦住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独女,我的亲姑姑,你的亲姑祖母,后来的太子妃,皇后,现如今的太后。”
晏长青不语,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大概,这道赐婚圣旨,也与太后脱不开干系吧。”
晏鸣微作踌躇,点头:“的确如此。”
这真是一个俗套的故事。
晏妍,尚书千金,晏家嫡长女,也是晏家这一代唯一的女儿。自小受尽宠爱,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但凡好的东西都会有人捧到她的面前。
又接受最好的教育,名师指导,再加上她聪慧过人,又肯下苦功,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女之名,自小便传遍京城。人也长得国色天香,貌美如花,京城第一美女的称号不胫而走,引得京城无数少年儿郎竞折腰。
待到及笄,求亲者众,其中不乏青年俊彦,晏家的门槛都快被官媒踏破。晏尚书深宠独女,所择女婿须得女儿点头,无奈,竟无一人能入晏妍的眼。
晏妍出身名门,父亲身居要职,自小到大,所穿所用所见所学皆是最好的,所到之处,如众星拱月。故养成了她目空一切的高傲性子,什么都要最好的,当然择婿也不例外。如此磋砣,直到十八岁,晏大小姐仍未定下终身大事。
一次机缘巧合,晏研到城外玉浮山上的观音庙进香,偶遇正在庙中为母祈福的当朝太子。太子惊为天人,对佳人一见钟情。
进香事件过去约一个月,适逢皇后千秋寿诞,五品以上官员携家眷进宫赴宴,皇后又单独召见了晏妍,并多加赏赐。再一月有余,皇帝赐婚的圣旨就下来了。
这真是一个俗套至极的故事,晏长青心想,这世上又哪来这么多的机缘巧合,观今日之太后,溯当年之晏大小姐,所谓的机缘巧合,说不得也是人为所致。太后的野心勃勃,对顶峰权力的极度渴望,在其少女时期已初露端倪。
这样的一个女人,毕生所求,就是站在权力巅峰,俯瞰众生,受万民朝拜。又岂会甘心屈居于小小深宅后院,相夫教子,在妻妾之争中湮没无闻的过一生呢。”父亲,即使太后阻拦,曾祖父又怎会轻易被拦住呢,毕竟有晏家家训在。“晏长青仍然不解:“这当中,是否有什么内情?”
晏鸣瞪着女儿:“小孩子家家的,问那么细作甚?你曾祖父最终没有进宫,自然有不得己的理由。”顿了顿,避开女儿探究的目光:“再者,圣旨既下,岂能说收回就收回的,皇帝颜面何存?我晏家今后又如何自处?”
晏长青撇了撇嘴,暗道:有什么不得己的理由?用膝盖头都能想得出,不就是一出郎情妾意,暗度陈仓的戏码么
若是晏鸣知晓女儿心中所想,晓得自己一向引以为傲,贞淑娴雅的女儿脑中竟有如此不入流的想法,必然会震惊到怀疑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