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剖析
“所以,你们俩就清静点吧,京中再多的流言蜚语,也扰不到我,我自在我院子中安然度日。反倒是家中这一众妇孺,三天两头上我院子,扰得我不得清静。”
青衣女子神情愈见慵懒,唇角微扬:“是以今日借着这观音诞,好不容易寻得父亲放我外出,到这护国寺后山躲躲清静,赏赏这山中美景。偏你俩还无视这一山的美景,喋喋不休,甚是扰人,甚是扰人呐!”
青衣女子眉眼飞扬,唇角带笑,素净的脸上又哪里找得到一丝扰人之色。
丹心瞧着自家姑娘那一脸的坦然与平静之色,不似作伪,又是忧心又是好奇,她又是在自家姑娘面前一向直言直语惯了,终忍不住:“姑娘,太后此举,等于是毁了姑娘,而外面流言沸沸,姑娘竟真是一点儿也不忧心,不苦恼么?”
“有甚好忧心的?”
青衣女子嗓音清淡:“你姑娘我养在深闺,京中流言,传得再盛,也伤不到我一根汗毛。况且,流言这种东西,传过一阵,热度一散,也就慢慢淡了。或者等新的流言出来,就会将旧的流言完全覆盖掉,没什么可忧心的。”
“不过,”青衣女子语调一转:“你姑娘我虽不忧心,却甚为苦恼。”
丹心奇道:“姑娘何事苦恼?”
“最让姑娘我苦恼的是,我原本自在度日,既不忧心也无甚苦恼,偏偏府中这一众妇孺见天的围着我要与我一起忧心一起苦恼。嗯,这是姑娘我眼下最为苦恼之事。”
青衣女子扶额低叹:“害得我躲清净躲到这荒山野岭来了。”
一阵清风吹来,古树上方的枝叶轻晃了两下,仿佛也被青衣女子的话给逗笑了,在轻轻相和。
“姑娘又说笑了!老夫人,大夫人,还有二夫人和三夫人她们也是关心你。”
丹心哭笑不得,忧心又起:“姑娘是相门千金,闺阁女子,哪经得起这般中伤。姑娘将来还是要嫁人的,真真是愁死人了。”
慧心默不作声,却也目带忧色。
青衣女子淡声:“不必愁,此后更不必再愁!”
丹心:“为何?”
青衣女子神色愈发淡然:“因为,经此一事,你家姑娘从此无人敢娶。既成事实,愁亦无用。故,此后不必再愁啦!”
丹心惊呼:“那姑娘往后可怎生是好?”
青衣女子忽然一笑,双目湛然:“嫁人有嫁人的活法,不嫁人有不嫁人的活法。依我看,还是不嫁人的好,不必看夫家脸色,仰其鼻息,为夫家辛苦操持家务,受生儿育女之苦,一生困于深宅,多好呀。”
青衣女子忽身子一转,双手扶栏,目眺远山:“何况,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经此一事,我之于太后,已是废棋,太后想是再不会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了,也再不会召我进宫里当箭靶子了。我嘛,求仁得仁,也能从这风口浪尖上退下来,暂时安生一阵了。”
青衣女子略作沉吟,转过头来:“此后,等晏家危机解除,京中诸事了,我便带着你们四个远离这京城,去看看这天照朝的大好河山,去塞外草原,去苍山洱海,快活自在的过日子,你们说可好呀?”
“好,反正我听姑娘的,姑娘去哪,我就去哪。”丹心嚷道:“我要给姑娘缝制漂亮的衣裳,做姑娘喜欢的点心呢。”
“我也是。”慧心歪头一笑:“姑娘身边又怎能少了我呢。”
“如此甚好。“
青衣女子淡然一笑遂不再言语,转回头,继续远眺前方,专心赏这山河美景。
双姝亦不再言语,坐到一旁石桌下,慧心闭目,丹心托腮。丹心是个闲不住的,仅一柱香功夫便再坐不住,站起来在这青石台上走来走去,脚步轻而杂乱。
青衣女子虽背对丹心,却六感灵敏,又熟知自家婢女的脾性,终回头笑叹:“丹心,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让你憋着不说出来,恐怕比杀了你还难受吧?”
丹心拍手,笑道:“还是姑娘懂我。”
顿了顿,复又皱眉:“相爷严令府中禁谈此事,故我就是没想明白,那顾小候爷如此大张其鼓的在殿前抗婚,姑娘,难道他就不怕陛下震怒,削了他项上人头吗?”
慧心睁眼,白了丹心一眼:“那顾小候爷项上的人头,不是还好好儿的在他脖子上长着的么!”
青衣女子转头,远眺青山,慢悠悠的接着:“太后与陛下这一对名义上的母子,扮演母慈子孝的戏,一演就是几十年。至今日,陛下君威日盛,渐握权柄,太后日渐年迈,却不甘大权旁落,犹作挣扎,内里的波涛暗涌几呈白日化。而顾家,一向远离朝堂纷争,忠于天子,抗婚之举,正暗合陛下意。故陛下才会高举轻放,明面上申饬,实为庇护。”
又话锋一转:“至于顾小候爷嘛,想那顾小候爷出身武将世家,在战场上横冲直撞惯了,你还指望他像文臣一样婉转曲折,百转千回么。似他这般武将,当然抗个婚也要像他打仗那般英武神勇,气壮山河,才不负他英雄气概,武将风骨么。”
“扑哧!”丹心忍不住一笑:“姑娘,你这是夸他呢,还是损他呢?”
慧心皱眉:“姑娘,那咱们晏家…”
“晏家危矣,夹裹在太后与陛下之间,进退不得。”青衣姑娘一叹:“这才是令我真正忧心之事,晏家,已被朝局推到悬崖边,如履薄冰,稍有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不过,”青衣女子回头:“你们也无需忧心,于晏家而言,这只是到了最坏的局面却不是最坏的局面。父亲虽身在局中,却看得比任何人都明白,太后虽是晏家人,但晏家始终是晏家。父亲一定能寻得破局之法,保我们晏氏一族周全。”
“而我么。”青衣女子转回头,仿如自语,声音几不可闻:“我么,抗婚此举,虽非我所为,却也因势利导,顺势而为,终也为晏家寻得了这喘息之机。往后,我也必能想方设法,护得晏家周全。”
日头西斜,主仆三人稍作停留,便下山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