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我看到了你的脸

  青年生得一双细长的眼睛,薄而苍白的嘴唇,眼窝深,眉骨和鼻梁高,有些中西混血的感觉,如果要按人类标准来看的话,是一副20来岁的皮相,但那苍白的头发和气色让他有种非人的感觉,有种无法忽视的诡异气质。
  “怎么称呼你?”白宏胜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开口问道。
  “嗯?居然上来先问了个这么无聊的问题……嗯,海音吧。”青年歪了歪头,似乎对自己的名字也思考了一会儿。
  “没有姓氏吗?”
  “姓氏,那是你们普通人类才有的东西。”海音笑得眯起眼睛,“姓氏,在你们那里,是家族和家庭的符号,是不是?我们没有那些。”
  “你不是人类?”白宏胜心里一惊,虽然多少有些猜到,“但你说的语言和我们听起来是一样的。”
  “呵……”海音似乎有些不耐烦,但也有些得意,“要理解和模仿你们的语言,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好吧,明白了。”白宏胜点点头,心里怀疑着到底是自己的脑袋除了问题,还是海音的脑袋出了问题,“那么,海音,你们为什么要袭击我们呢?”
  “因为我们像你们一样,需要‘食物’。”海音淡然地说道,“就像你们宰杀养殖场的牲畜,食他们的血肉,一个道理,高等生物宰杀下等生物。”
  “我们是你们的食物?”白宏胜觉得十分毛骨悚然,表情有些绷不住。
  海音见状似乎十分开心地点了点头,享受着他的表情似地扬起了下巴。
  “人类作为食物的营养成分其实非常不合格,吃鱼吃野兽不是也一样吗?”白宏胜努力压制着语调里的颤抖。
  “不,和你们茹毛饮血的‘吃’不是一种行为。我们也汲取那些,但是人类,还有个好处,遇到资质够高的,可以变成我们的同袍。”海音说着,伸出手,贴上了白宏胜的指尖,细细摩挲着,“人类有智慧,身体的精细程度更高,可以汲取的寿命与活性也刚刚好,我们也曾是人类,所以,人是最好的。”
  白宏胜惊出了一身冷汗,被海音碰到的手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但为了不激怒海音,也因为还被束缚带绑着,他按耐住了挣扎的冲动,但是因为过于恐惧一时答不上话了。
  海音细细的眼睛注视着白宏胜的脸,端详着他,嬉笑着,似乎很是愉悦。
  “好了,聊天到此为止了,要找你的,是另外一位。他马上就来。”海音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衣服,伸了个懒腰,晃晃悠悠离开了房间。
  关押白宏胜的房间是一间实验室模样的地方,有许多具有现代科技感的仪器设备,乍一看的话,就是一个实验室而已。如果不是刚才海音说的内容以及刚刚遭遇的事情,他并不会怀疑这个地方有什么超出科学常识的事情发生。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益河号是被袭击了,并且很可能船上鲜有人逃脱,对方似乎有压倒性的武力优势,按照他刚才听到的内容,已经全军覆没的可能性更大。
  白宏胜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显然,他原本的衣服已经被扒掉,现在他穿的是方便更好地束缚人的囚服,袖子甚至都是没有开口不可以露出手的,束缚带就是缝在衣服上的。
  衣服的材质有些奇怪,既不像棉,也不像化纤或任何一种白宏胜知道的材料,有一点滑溜溜的,但穿着倒很舒适,虽然说舒适这个优点对他来说也没什么用处。束缚带绑得很紧,他尝试了一下,并没有逃脱的可能。
  他环顾四周,这见房间并不大,只有他一人,被仪器包围着。
  怎么求救呢,天铭号现在离自己多远,他该怎么样才能联系上船上的同伴?
  他不知道,他现在连自己的位置都无法确定。他所处的环境只能确定一点,那就是并不像是船只或者飞行设备的内部,没有任何晃动的迹象,看来这里是某建筑物内部。他无法确定自己昏迷了多久,但至少从下巴上的胡渣长度和身体的感觉来看,并没有昏迷很久,短时间内理论上他并没法移动多远,也不足以从茫茫大海中央移动到陆地。
  正在他思考的时候,又有人进来了。这个男人穿着黑色的袍子,头发同样也是白色的,样子也很年轻,但样貌十分苦相,有些面目可憎,看起来很是虚弱的样子,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
  “白教授,您好啊,还记得我吗?”
  白宏胜一惊,仔细打量起眼前的人,确实有些眼熟但他并认不出是谁,他这个职业每天打照面的人多了去了,如果是曾经的哪个病人或者病人家属,他根本不会记得。
  “你是哪位?”白宏胜皱着眉头,摇头道,“对不起,我没有印象。”
  来的人沉默了几秒,突然咬紧了牙齿,暴跳如雷地咆哮起来:“你居然不记得我吗?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白宏胜被他吓了一跳,但他确实不认识这张脸,更何况他的样貌已经有些非人。
  “我真的不记得了,对不起,你的样子和普通人也不太一样,我真的认不出。”
  面目可憎的男人气喘吁吁地看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而又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他拽着手中闪闪发亮的一个东西,朝着白宏胜逼近。
  “呵呵,说的也是,你认不出脱胎换骨的我,很正常,呵呵呵。”
  他走到白宏胜床前,手伸向他的胸前,抓住了白宏胜束缚衣上的一根绳子,刺啦一声拉开了一道开口,嘴里开始叨念一些白宏胜听不懂的东西,那种未知的语言让白宏胜听了十分不舒服。
  白宏胜的胸口到腹部袒露在了空气中,感觉有些冷,打了个哆嗦。
  “你要做什么?”白宏胜感到有些绝望,他没有得到回应,他感觉眼前的人仿佛看食物一般地看着自己,那人一只手拽着的东西开始发光,另一只手的指甲尖锐,锋利,正在朝着他的腹部靠近。
  他眼睁睁看着那只手突然用力刺入了自己的腹部,人体最脆弱的部位被刺穿,痛觉瞬间吞没了他的大脑,感觉眼前发黑,他甚至无法惨叫,因为他的五脏六腑已经痛得拧作一团,所有的神经在受到剧烈刺激的一瞬间遭到了短路,他仿佛失去了对这具绷直僵硬的身体的控制,包括声音。
  他的喉咙里发出几声艰难的呜咽,艰难地低头看着自己被刺穿的腹部,奇怪的是,没有血,虽然疼痛几乎让他要昏厥过去。他感觉刺入的手正在搅动他的内脏,就像有触手深入了他的身体,胡乱游走,他的血液和身体组织仿佛正在被吸走,他的力气和意识都在逐渐离他远去。
  “真好啊,真好啊。”男人尖声笑了起来,带着情不自禁的狂喜,“白宏胜,白宏胜,你也有今天,那个光彩照人,毫无缺点的天才医生,老师们的宠儿,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凑了上来,额头几乎要贴上白宏胜的脸,丑陋的脸和怪异的眼睛撑满了白宏胜的视野,那是一双浑浊的黄绿色眼睛,有种令人作呕的感觉。
  “你夺去了我的前途和荣耀,我亲自便夺去你的性命。”
  白宏胜疼得冷汗直下,无法呼吸,大脑在冲击下逐渐停转,感觉死亡的阴影逐渐将自己包裹。
  他似乎想起了这个人,似乎是十几年前刚进现在的医院的时候,在评选职称的时候,总是排在他第二的那个倒霉蛋,他想起了这个怨恨的眼神,在他的背后,在他的旁侧用恶毒而诅咒的眼神盯着他的同期,那嫉妒心发狂的眼神,在白宏胜踩在他头上被选为重点培养对象后,像针扎一样钉在他的背后。
  不过他怎么可能花时间去在意这么一个人呢?白宏胜根本和他不熟,白宏胜隐约记得他叫郑宇文,平时其实也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成绩仅次于白宏胜,也是十分优秀的了,但他似乎对白宏胜抱有非常病态的竞争意识。那时他并没有这样面目可憎,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几年后似乎还在同事的介绍下和神经内科一个教授的女儿攀上了姻亲,他除了在学生时期和职业早期被白宏胜压了些风头,和白宏胜的牵连似乎并不大,也算得上混得不错。
  这人的前途,到底关我什么事啊?我没对他做什么啊?我要这么死掉了吗?
  白宏胜已经没法讲出自己的想法了,他在剧痛之下再次昏了过去。
  他在昏过去之前,听到了刚才和他交谈的青年的声音,似乎又回来了,但他们交谈的语言他并听不懂,和郑宇文刚才念叨的是一种类似的语言——
  当白宏胜迷迷糊糊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上的疼痛似乎消失了,他正躺在一个黑暗的洞窟里面,一个巨大的祭坛中央,一个高耸的雕塑脚下,四周只有水滴落在岩石上的声音,寂静,寒冷,压抑,唯一的光源来自石壁中不明缝隙里透出的黯淡光芒,像是某种夜光的矿石发出的冷光。
  他坐起身,茫然地检查自己的身体,他又穿回了平时的衣服,甚至医院的吊牌还在身上,身上的白大褂似乎还有些皱巴巴的,被地上的水打湿了。没有伤口,没有疼痛,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是梦境。
  这不会是地狱的门口吧,反正有天堂的话不会长这个样子——白宏胜的脑子里跳出一个滑稽的想法,虽然他是无神论者,但此刻忍不住怀疑人生,他做了什么会下地狱的事情吗?他一直勤勤恳恳治病认认真真做人的,老天爷为啥这么对他?
  他抬起头看着这个颇有压迫感的巨大石像。那尊石像坐在一个类似王座的石基上,有着类似于人的外形,但却被雕刻得十分模糊,既没有五官,也分不清手脚,就像从头到脚罩着一层薄纱。白宏胜绕着石像走了半圈,那石像的样子似乎就又变得不同。
  他回到刚才他醒来的地方,那边有一块石板,白宏胜方才没有留意到,此刻才注意到它的存在。上面刻有一种未知的文字,像是古代未开化的部落使用的文字,并没有办法辨认上面写着什么。
  但是此刻,那块石板和这行无法辨认的文字似乎突然对白宏胜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他的目光被黏在了这块石板上,他缓缓俯下身跪在了地上,手也情不自禁地向着那块石板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