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楼烦人
卫青开口定下了基调,义纵大致介绍了一下情况。其实立尤姜投靠的基本情况,卫青和义纵的部下也都清楚,义纵再介绍一遍也是统一一下思想,以免大家各自情报有所差错,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另外也有让马罗二人了解一些基本情况的意思。
义纵话音刚落,霍去病率先拱手道:“大将军,太守大人,属下以为应当接纳楼烦首领投诚。如今我们和匈奴开战,不决出胜负誓不罢休,争取中间力量便显得尤为重要。我们不仅要接纳楼烦部落,还要优待他们,以此来吸纳更多的部落来投靠,间接地削弱匈奴的力量。楼烦人也是游牧民族,上马就能打仗,同时也增强了我们的力量。”说话姿态很是不卑不亢,分析的也是条理清晰。
让马大舌惊讶的是,霍去病居然是报怀柔政策,而不是一味地打打杀杀。不过也是,不世出的名将,怎么可能是个莽夫。
这边话音刚落,右手边一人拱手道:“大将军,太守大人,在下以为不妥。楼烦人三番五次地改换门庭,如果要投靠我大汉,那么在几年前大将军伐楼烦时就应该投靠了。如今这个立尤姜先是投靠了匈奴,转而再来投靠我大汉,如果我大汉接纳,那么日后我大汉再去征伐某一部,他们必然也会带着侥幸心理,先静观其变,再做决定,甚至哪边强投靠哪边,首鼠两端。焉知某一天我大汉处于劣势时,他们不会再去投靠匈奴人,反我们一刀?”这边分析的也是头头是道,跟刚才的意见据理力争。
不同于之后皇朝腐朽的上下级关系,清朝人动辄自称奴才,明朝人自称卑职。在汉唐宋三朝的人还是很有骨气的,而骨气来自于制度。
可以说在这三朝,官员流动很是频繁,不像明清,官员等级固化严重。
以西汉为例,朝中大臣九卿都是二千石的官职,各郡太守也是二千石的官职,全国光高官官员就有小二百号人。除去太守,还有县令,几百上千号县令距离二千石高官也只有一步之遥。因此,县令干得起劲,太守更是不敢怠慢。这些人中可能今天这个是上级,明天自己的下级就变成了自己的上级,后天自己又成了上级。因此,下级对上级可以做到不卑不亢,上级对下级也不敢百般刁难。
明清时便不同,一日上级,便可能终身上级,因此上级拿下级当奴才,下级一点都不敢反抗,真正地成了官大一级压死人。在明清,县令甚至一生都不会得到大的升迁,朝中大官一般都是进士及第之后入翰林,熬够了资历之后直接外放当大官。所以大官们高高在上作威作福,小官在下面便只好欺上瞒下,中饱私囊,没了仕途的他们只能将精力花在“钱途”上。
紧接着又有几人纷纷发表意见,大体都是这两种意思。
不出意外,争论一开始就分出了两种意见,双方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卫青见状,道:“李广将军,可有何高见?”
真的有李广!马大舌赶紧顺着目光看去,只见一名膀大腰圆的大汉,一脸横肉,让人看着就心生畏惧。
李广也是拱了拱手,道:“某无甚高见,打他就是了,打到他们心服口服自然就不敢反叛了!如果投靠便是袍泽,不然便是敌人。”
马大舌听了惊诧不已,传闻“李广难封”,还真不是没道理啊。李广虽然凶悍异常,可这谋略貌似还差了一点点。
嗨,主要是不敢腹诽古代名将,其实哪里是差了一点点,根本就是个有勇无谋嘛!
卫青又转头向着另一人,问道:“任安,可有何高见?”
刚从李广身上回过神来,听到卫青喊“任安”,马大舌闻言又兴奋了起来。虽然不知道任安有过什么丰功伟绩,但是语文课本上可以有一篇鼎鼎大名的《报任安书》,便是司马迁写给任安的。
司马迁自然是很牛X的,所以任安也一定很牛X。
任安听到点名,也是拱了拱手,道:“在下认为霍小将军所言很有道理。”
听了任安的话,马大舌又是一阵失望,还以为他要长篇大论地论述一番,没想到就这么一句就结束了。也不知是古人太谦虚还是太实在了。
马大舌听了一会,见大家说了大半天也说不出个什么新道道,便不再费劲去听,转念思索了起来。
马大舌心想:双方说的都有道理,却又谁也说服不了谁。以甲方观点去看,乙方的是错的,可是站在乙方的观点,那么乙方又是正确的。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虽然双方争论不休,但其实双方的出发点都是一样的,那就是“示范效应”。也就是说,对于接受不接受楼烦部落的投靠,以及楼烦部落投靠以后的益处或弊端,都是基于日后对其他游牧民族征伐效果来考虑,都是为了日后更简单、省力地征服其他游牧民族。
那么,这种出发点是不是有误区呢?
当然有,只是马大舌现在还没有想到。
念头转回了张神仙府上,马大舌想到了张神仙说的话:人便是人,人性便是人性,人性趋利避害是天性,人性是自私的。
既然人性是自私的,那么必然会朝着自己有利的方向去选择。这是毫无疑问的,所有问题都应该以此为出发点。
虽然马大舌也不知道这样的思路对不对,却也暂时想不出更好的思路,先朝着这个思路走一走。
假设自己是楼烦人,那么自己会如何选择?卫青征伐楼烦的时候,不知道接受汉人的统治是福是祸,于是率部远走他乡。待到遇到了匈奴人,便投靠了匈奴,因为游牧民族和游牧部落天生有亲和力。就像赵国人投降给了秦国人不觉得多丢人,但是如果赵国人投降给了鲜卑人,那以后就抬不起头了。所以历来投降的人那么多,石敬瑭的骂名却一直那么拔尖,大宋也一直被称为挫宋,就是因为他们对游牧民族俯首称臣。
投靠了匈奴以后,立尤姜又突然发现依附于匈奴人还不如自己发展呢。可是在这个乱世,自己发展风险又太大,小部落在短时间内不依附于大势力,可能还能过得比较滋润,但是时间长了必然是被灭亡的结局。打狗要看主人,无主的狗自然就可以随便地杀了。
堂上依然在争论不休,只有马大舌如老僧入定一般在那里静坐沉思。
马大舌继续想道:等自己回头又看到楼烦部落里的族人过得比以前更好了,自己在匈奴人的统治下反而是一天不如一天,要多苦逼有多苦逼,于是心一横就又来投靠了汉人,想回到楼烦故地发展。再不济,也能依托定襄、云中等郡的牧场来发展。
当汉人的马前卒至少要比当匈奴人的炮灰强一些,至少汉人现在的胜率很高,存活的几率也更大。
显然,以楼烦人的角度来看,在之前每一步走得都不能说错。如果以事后的观点来看,难免有些事后诸葛。以事后诸葛的姿态其评头论足有些太不要脸了。平心而论,如果以当时的情势去分析,确实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那么问题来了,楼烦人有的一开始就归附了汉人,不再叛变,他们为汉人提供牛羊,为汉人提供战士。还有一部分人,辗转了一大圈以后,也来归附汉人。不管初衷如何,道路如何走,最终的结局都是归附于汉人。
那么他们之间有没有共通点?
当然有,只是还没想到。
马大舌在那里苦思冥想,时而喜笑颜开,时而愁眉不展,卫青看着好奇,便一直盯着他看。堂上众人看到主官的眼神落在一处,也渐渐地停止了争论,也都顺着看去,都看到了马大舌怪异的动作。
渐渐地,堂上没有了声音,毕竟争来争去一直是那几句话,听的人不嫌烦,说的人自己都说烦了。于是大家全部好整以暇地看着马大舌,看他在那里纵情地表演哑剧。
如果在后世,我想应该有掌声了。
慢慢的,马大舌脸上笑容越来越多,愁容越来越少,笑容绽开时,还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
忽然马大舌一拍大腿,道:“有了!”
不知道谁起了个头,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马大舌清醒过来一看,满堂人犹如看戏一般看着自己,不禁羞了个大红脸。
卫青收敛了下笑容,微笑着道:“既然想清楚了,就说说你的意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