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回、金蝉子

  天地寂静,大和尚缓缓落地,狼藉的屋舍间沟壑纵横,脚下土沙弥漫,和尚又是恢复了原本模样,身后那个墨绿色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他双手合十,瞧着土坑中躺着的少年,道了声:“阿弥陀佛。”
  落在对面屋顶上的那个叫“二腿”的伙计抱着脑袋,满脸惊骇,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馄饨摊子已经不复存在,若不是那几个家伙临走时拉了自己一把,估计已经尸骨无存了。
  想到这些,那伙计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往对面街巷瞧去,三个穿蓑衣戴斗笠的家伙站在那里,在风沙中屹立不动。
  韩云少将斗笠压了压,吐掉嘴里的沙土,嘿然说道:“都说和尚慈悲为怀,这个大和尚下手可是一点都不含糊,简直是杀人如草芥,哪有什么出家人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照灯的善念。”
  弓长张抖了抖蓑衣上的土石,却是有些惊异的说道:“大和尚的悟性,或许在山上山下的出家人中,都是万里挑一。”
  韩云少奇道:“弓叔,大和尚的手段虽然不俗,却也没有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一面阿弥陀佛,一面又下手辛辣,哪里有个大师的样子?”
  弓叔挑了挑嘴角,笑道:“姓韩的,你也是世家出身,方士最讲究博学多识,即便是落寞了,家中杂七杂八的书应该不少,可是看过金蝉子的故事?”
  韩云少点点头,“十位肉身成圣的手异人之一,谁不认得?佛家手异人,传言以佛法入圣,手段通天,已经往生极乐世界,如今虽然已经很少有人谈起,不过手异人世家的书楼中,多少都会有些记载。”
  弓叔也不管韩云少说了什么,自顾自的说道:“相传金蝉子在成圣之前,为求解脱,独自西行,故老相传,金蝉子身边跟着四位徒弟,一只嗔怒好斗的猴子,一头好吃懒做的猪,还有一个愚痴无措的水妖,再加上一匹欲念与臆想并存的龙马,一路上杀伐无数,大和尚血染袈裟。”
  “只是细细想来,金蝉子一世孤独,便是成圣之时,也只有一人坐在树下讲经说法,几乎无人问津,何来四位徒弟的说法,金蝉子以佛法入圣,从禅定中悟出大道理,猴子也好,猪也好,水妖也罢,不过是佛家三毒贪、嗔、痴的具象化,再加上欲念不断的白龙马,这不就是异人终究要面对的心境拷问。”
  “与道家内景的惊弓之鸟,或是天启者的系统崩溃相同,佛家才有了心猿意马的说法,所谓定住心猿则悟空,拴住意马便化龙,金蝉子在禅定上的修行,怕是无人能及。”
  韩云少若有所思,不由得又多看了那位和尚一眼,酒肉穿肠过,杀人不手软,又毫不避讳的取了一个无法无天的法号,将大多数出家人闭口不谈的东西,堂而皇之的拿到众人面前,毫不避讳,其所作所为,与昔日的金蝉子何其相似。
  韩云少眉头微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弓长张点点头,又是说道:“佛家有六度法门,其中有一门禅定功夫,可以由入静开始,达到忘我境界,本是最高谈阔论,又不切实际的手段,对于异人而言,却又成了化解心猿意马的良方。”
  “其中有极少数擅长禅定的大师,能够将自己身上不安分的恶念剥离出来,持之以恒,便是出家人口中的十恶也能抽丝剥茧,达到琉璃无垢,金身罗汉,金蝉子便是凭借这样的手段超凡入圣,而其中最常见的手段,便是双面佛。”
  “常见?”韩云少苦笑一下,摇摇头,“天下出家人不计其数,能修成双面佛的屈指可数,如此看来,这个大和尚还真如弓叔所言,无论是心性还是悟性,别具一格啊,就是不知道他以哪种恶入定?”
  弓长张压了压斗笠,说道:“不出意外,应该是瞋恚。”
  掌柜的躲在柜台后面,战战兢兢,他下意识地吞咽着口水,依旧是觉得口干舌燥,适才只觉得呼吸一滞,风沙扑面,他几乎是喘不过气来,耳边一阵闷响,接着便什么也听不到了,他出于本能躲在柜台下面,直到一切都恢复平静。
  掌柜的探头探脑的伸着脖子,随即便是满目愕然,简直不敢相信眼前一幕,自己所在的这间铺子,就像是被偷偷挖去一勺子的鸡蛋羹,半间铺子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四周的墙面东倒西歪,地上千沟百壑。
  唯独那个和尚站在废墟之上,双手合十,面色虔诚,掌柜的喉头翕动,心中叫苦不迭,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却是明白自己捡了一条命回来,若是那个和尚当真大开杀戒,自己已经沦为尘埃了。
  和尚弯腰从残垣断壁中翻出来一个袈裟,抖落上面的尘土,将衣衫穿正,袈裟披在身上,一切都不紧不慢,似乎身处此地,与身处佛堂禅院一般,平心静气,心无旁骛。
  烧菜的厨子猛地推了推躲在柜台下的掌柜的,掌柜的心惊肉跳,没好气的瞥了那个厨子一眼,压低了声音嚷道:“毛手毛脚的,作死啊?”
  那厨子一脸惊恐,说话都不利索了,哆哆嗦嗦的指着前方,声音已经带着哭腔,“掌……掌柜的,那个和……和尚,过来了……过……他过来了……”
  掌柜的闻言猛然坐起来,岂料一脑袋撞在柜台上,疼的龇牙咧嘴,却又是不敢大喊大叫,只好捂着脑袋,自认倒霉,抬头时刚好瞧见那个和尚已经出现在这里。
  掌柜的面色一紧,身边几个伙计也是畏畏缩缩,却见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轻声说道:“掌柜的,小僧为求证道,耽误了掌柜的生意,只是出家人身无锱铢,囊中羞涩,多有得罪,还望掌柜的海涵。”
  掌柜的即便是睚眦必报的性子,此时也是断然没有斤斤计较的勇气,他赶忙摆摆手,干笑道:“不得罪,不得罪,大师还请自便,哈哈,自便。”
  和尚又是合十行了一礼,“掌柜的大仁大义,多谢了。”
  和尚缓步而行,与站在街对面的三人同样行了一礼,随即转身离去。
  街坊四邻将门窗推开一条缝儿,偷偷向外张望着,和尚瞧见了,皆是有些歉意的行一个礼,道一声阿弥陀佛,只是印在门窗间的是一张张惊恐万分的脸,接着又是门窗紧闭的声响。